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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学良 || 鼓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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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06-01 15:13作者:吴学良来源:岷州文学

召,成成召立成成召,卦成召立成成召;召,卦卦召立卦卦召;卦卦瓜,卦卦召立卦卦召;立卦卦瓜,成成召立借,召立召借,借借车(jiel),借成脚(zuoc)立召立召。

卦成幺(qyuol),脚幺,成成召立成成召,卦成召立成成召。

                      ——陇脚十二寨韦氏铜鼓十六调之第一调

依稀里,红布缠头的鼓槌在鼓心、鼓边、鼓洞(鼓心与鼓边部位)不停地换位,伴随着铿锵凝重的发散声,我仿佛看见铜鼓蒸腾出的炊烟里有旌旗招展,有马蹄在大地上纵横交错,杀伐喧嚣此起彼伏;尔后,鼓点不再奔放,旷野逐渐沉寂,继而鼓声戛然而止时,旷野逐渐平静、宁静、幽静,平和得像依山傍水被掩映在竹林深处的布依山寨逐水流向远方……祥和如斯里,铜鼓声在北盘江流域布依村寨千年不变,依然偷走布依人魂魄,让仲家子弟为之倾倒。

我对铜鼓的原初认识,源自王阳明《征南日记》“铜鼓金川自古多,也当军乐也当锅……”的诗句,它让我看到了古人在战争或日常生活中,以铜鼓为器为具的苦乐情怀及多功能效用。那时,出于对铜鼓神秘性的好奇,阅读了一些相关典籍。《诗经·关睢》“窈窕淑女,钟鼓乐之”韵语,说明春秋战国之前,铜鼓就已经出现;再有《诗经·小雅·鼓钟》云:“以雅以南,以签不僭。”诗中之“南”即指“南国”,其音乐时称“南”或“南音”,而铜鼓在布依语里被称作“南音”,或许,这与铜鼓音乐被后世视为“千年流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如人在性格上具有个体差异一样,每个人的阅读习惯自然也不尽相同。那些时日,在一个个万籁俱寂的夜晚,铜鼓盗走了我的睡眠,手握铜鼓书卷成为了我的一种习惯。那些像深邃夜空里闪现一颗颗星光似的铜鼓知识点,逐渐在我心中如二十四节气般地明晰起来;那些有关布依族同胞在南方众多少数民族里为何对铜鼓情有独钟的相关疑问,逐渐在我心中像花苞似地慢慢张开,只待绽放。犹如朝露浸湿纸上文字一般,从那一行行字符里,我知晓了铜鼓在不同时代的流变,读懂了布依同胞心率与铜鼓震频发生共振的原因。

暮秋蝉唱是黄昏最后一声绝望的叹息,而铜鼓一度被当作权力和财富的象征,被从生活炊具上升为礼器的机缘似乎暗合了风水轮流转的宿命,难道这还不值得深感叹息吗?关于这一点,从《续资治通鉴长编》“家有铜鼓,子孙秘传,号为右族”,《隋书·地理志》“有鼓者,号为都老,群情推服”,《明史·刘显传》"得鼓二三,便可僭号称王"等文献可考知。家族声望和权力欲望,就如法老手中闪闪发光的金杖充满诱惑,贪欲如同魔鬼附体,让太多人丧失心智,重金买鼓幡然成为时尚。“相传诸葛武侯之所铸者,价值牛马或以百计,富者倾产市之,不惜也。”(明弘治《贵州图经新志》卷一二)“掘地即得铜鼓,武像酶征时所遗者,重价争购。”(清《(黔苗图说》)在明清之际的民间被趋之若鹜,风靡一时,形成景观。“当对幸福的憧憬过于急切,那痛苦就在人的心灵深处升起。”望族也好,王公也罢,在华彩衣衫的飘动里,露出一双双狡黠眼睛;一颗颗心怀鬼胎的灵魂,在各抱地势勾心斗角中彰显人性丑陋。人世间你方唱罢我登台的悲喜剧,犹如一幅幅活色生香图画,生动地再现于俗世与历史,让我唏嘘不已。

阅读铜鼓相关文献时,我也曾一度沉浸于南方古代傩巫文化的神秘氛围里。南方大林莽里巫师魔舞,铜鼓遥响的画面像蒙太奇一般让我失魂落魄,心灵找不到可以安放的地方。其间,我仿佛看到了布依族先民——“俚僚”于晋“铸铜为鼓”,于隋“贵铜鼓”背景和风习下,以致“岭南二十五郡处处有之"的传奇,也目睹了铜鼓传声给他们带来的竹树衬寨,米酒浓郁,雀鸟争鸣,鸡鸭起舞,稻穗飘香之欢……

布依族旧称仲家源于《元史·地理志》"栖求等处仲家蛮"之语。“仲家亦作种家”(《弥勒县志》),这大约是因布依同胞善于种植水稻的缘故。在这个与水结缘民族的生产生活中,铜鼓这种最早作为炊具、传信使用的“中空无底”器物自古就享有至尊地位。作为传讯工具,晋时“鸣鼓集众,到者如云”,唐时“聚击铜鼓”,明时“击鼓山巅,群毕集”等文字都印证了其功能;而作为礼器,它主要运用于殡亡和娱神等活动,清时“居丧击铜鼓,邻村闻鼓声毕至”,宋时“疾病,击铜鼓、沙锣以祀鬼神”,明时“土人击铜鼓以乐神”(《崂南琐记》)等文字,都能为后世洞悉其内涵开启一道记忆腰门。更为甚者,布依人在岁时或白喜期间,把它当作一种打击乐器自娱自乐,所谓“岁时,击铜鼓为欢”(清《(黔苗图说》),“遇死丧,待宾客,击以为乐”(明弘治《贵州图经新志》卷一二),“仲家……俗尚铜鼓,中空无底,时击之以为乐。”(清·李宗防《黔记》卷五九)记载的正是这种情形。"铜鼓赛神来,满庭幡盖徘徊。"汇集人气、遇疑解难都需要借铜鼓之音达到目的,这此间关系竟让我生出“是铜鼓选择了布依人,还是布依人选择了铜鼓”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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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进   书


铜鼓作为礼器、神器运用,当初让我实在想象不出那些鼓点和鼓音究竟具有怎么神奇的招魂魅力,但我知道我作为一个外族人,没有生活于布依同胞生活环境和祭祀文化氛围经历,自然是不知道铜鼓在他们民族崇拜里所占据的至尊地位的;然而,我却极其虔诚地尊重他们崇拜铜鼓的传统和文化风习。故阅读时,伴随文字墨射出的意韵,我在脑海里极力想象、复原那一个个奠祭场景,极力想象、复原那连绵不绝的鼓点、鼓声所传达出的惨淡和哀伤,极力想象、复原那一个个殡亡场景里鼓点、鼓声所传达出的,有似庄子悼妻的自喜心绪。我知道仅从文字理解布依同胞与铜鼓的关系难窥其一,可我愿意通过这样的阅读在脑海里形成一个个断章,这总比现场考察、观摩、体验时一无所知要好得多、强得多,因而读到精彩之处,我也会心花怒放,幸福满满。

兴趣是人生最好的老师。

痴迷于布依族铜鼓,让我在一些场合与布依族朋友相聚时,有了共同话题,无形中也加深了我对铜鼓与布依族文化的更深了解;从他们略有差异的表述里,我像解方程似地求取所需答案。这也让我想起了英国人类学家爱德华·B泰勒所说“各民族的早期历史,或多或少是由那些文字出现之前,从祖先那里靠记忆传下来的传说组成的”(《人类学·历史和神话》)这段论述。确实,布依族同胞对铜鼓的认识观念,与布依族民间传说紧密相连。关于铜鼓的来历,在《铜鼓的传说》里有如是讲述:

相传古时候,有个勤劳忠厚的布依族后生,父亲早亡,他靠打柴射禽捉鱼养活多病的母亲。一天,后生准备煮刚打来的一条鲤鱼给母亲吃,见鲤鱼流泪,就把鲤鱼喂在水缸里。当晚,鲤鱼托梦给他,说自己是龙女。后生半信半疑,第二天在犹豫中把鲤鱼放回了大河。后来龙女嫁给了后生。龙王陪嫁龙女的是一面无价之宝——铜鼓。从此,他们就过着男耕女织的美满生活,直到老去……

不难看出,故事表现了布依同胞的勤劳智慧,美好善良。当然,这与各民族流传的故事有着相似和共通之处,都是对追求美满幸福生活愿望的原初表达。

关于铜鼓的通灵特性,布依族民间故事是这样叙述的:

相传,古时候布依族没有铜鼓,老人死后无法超度上天成仙,逢年过节也无法邀请祖先下凡一起欢度节日。后来,有一个叫布杰的布依族祖先,通过勇敢和机智,终于从玉帝那里得到一面铜鼓。地上有了铜鼓,老人过世,只要敲着铜鼓超度,仙神就会把老人接到天上为仙;逢年过节祭祀祖先时击铜鼓,祖先就下凡一起欢度节日,保佑子孙平安,六畜兴旺,五谷丰登。

这则故事表现的是布依族人民尊老爱幼,崇尚和平安宁的生活愿望。我在田野考察中发现,铜鼓通灵意识至今在布依族丧葬过程里仍在沿袭。布依人的观念认为,铜鼓的响声能驱散恶鬼、邪神,使之各散四方,让死者坦然上路,生者安宁。因而,家中老人即将寿寝正终之际,后人会将铜鼓随即拿去,扶老人坐在铜鼓上,如是老人死后才好升天。铜鼓敲打有着严格的礼仪规定,只能在屋里打,不能在外面打;并且只能是殡亡(音译)户办完大丧后才有资格打,否则逝者难入天堂,家境也不吉利。丧葬场合使用铜鼓,鼓口不能朝天;铜鼓在外,必须用红布将其口子盖住。在祭祖“砍牛”时,则需将铜鼓置于屋内,让五、六个身着红色衣服的媳妇在坝子上跳圈,待到先生把牛砍后,她们回到家中哭诉时,才于鬼师念《砍牛经》等超度亡人的经文声里敲打挂在堂屋中柱上的铜鼓。在布依山寨,如果说哪个地方有恶鬼邪神,只要背上铜鼓走一趟敲打铜鼓三下,那个地方就会得安宁;“铜鼓声响送鬼走”、“铜鼓一叫一升孝”,它成为了一方、一姓、一家最神圣的庇护神。

关于布依人珍藏铜鼓,民间故事说:

相传远古时候,每年的正月和七月,龙王有意无意出来作乱,致使老天长时间不下雨,使得地方严重干旱,农作物都在田间地头枯死了。于是,铜鼓就飞到河里找龙王算账。铜鼓和龙王双方在河里你追我赶,打打杀杀,把山都震响了。那河水翻过岸来,激起三丈多高,想吞没铜鼓。铜鼓大怒,轰轰作响,变成一只白色巨鹰,叼得那些虾兵蟹将无处躲藏。最后,铜鼓打了一个大胜仗,龙王再也不敢作乱了。从此,人间风调雨顺、人畜兴旺、五谷丰登,地方太平了。

   这则故事非常有趣。在布依山寨做田野考察的日子,常常听到布依族同胞们说:平常不用铜鼓时,他们会用不同的方法把铜鼓收藏好。为什么呢?因为铜鼓随人外出时,不能见水,一见水它就浑身烦躁,就要纵身下水和龙、犀牛打架,这才有民间为防铜鼓过桥飞回水中,需用铁链系住鼓耳的防护手段出现。在家不用时,要将其放置于谷壳里深藏,或用百褶裙包裹,或用红布包藏悬挂于屋粱,以消其锐气;如若稍不留意,铜鼓就会外出惹是生非。在这样的朴素认识下,铜鼓被视为神物,有灵性之物,平时不许任何人乱摸乱敲,也不让其“见天”。没有铜鼓的布依山寨要借用铜鼓时,借方要先交二斗大米,需购一丈二尺红布把铜鼓包好,不准铜鼓见天。如是种种民间观念,似乎从这则故事里能找到某些依据。

类似民间故事,不同地域的布依族可能还有不同版本。王天锐版本的布依族铜鼓通灵,喻华亮、潘方红采录整理的《铜鼓和龙打架》都讲述得非常具体、生动,从比较文学的角度观察其同源性,或许会给人带来一种全新认知,遗憾的是在那些阅读铜鼓资料的日子,我的方向是写作,而不是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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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铜鼓作为重器、礼器,它的功能不仅只表现在用于通灵上,还表现在其娱乐功能上。布依铜鼓在“岁时以铜鼓为欢,悍俗还淳,多有读书识字者”背景下,除夕日存放户则用酒敬献铜鼓,焚纸祭献结束,先让长者打三下,才开始奏打铜鼓以示送旧迎新。布光(音译,意头人称谓,相当于寨主)代表所属村民到包吉都(音译,其意为守寨神)祭献,鸣地炮三响,宣布全村寨禁忌,忌做一切农活,不动刀釜,不能在家动针线搞裁剪;正月初二各家要派一人到“布光”家祭铜鼓,民俗传统是必须办三到五桌酒席招待。“补笼风俗末相悬……,齐挝铜鼓乐新年”(《黔苗诗说》)。有的布依族村寨在每年除夕之夜,家族长老聚会一堂,由本民族布摩念《铜鼓经》,用酒饭对铜鼓进行祭祀,然后由鼓师或族长敲击三下后,其他人才能敲击为乐。正月三十过完小年,夜里举行祭祀铜鼓活动后,便将铜鼓收藏起来,待到农历七月间或重大祭祀时按规请出使用。

在布依族地区,几乎每个大寨都有一面或几面由家族长房保管的铜鼓。动用铜鼓时,都要举行庄严神秘的仪式。这种围绕着以歌颂祖先、赞美神灵、祈福求安、消灾灭祸为功利目的,富于神秘色彩的民间世象弥漫着浓厚的万物有灵、灵魂崇拜气氛,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布依族人民的生产生活和思想感情,也是布依族先民宇宙观、宗教观、审美观和艺术情趣等的再现和反映,说到底,铜鼓音乐为布依族的历史变迁、民族心理、民族性格等所承载的文化内涵打开了一道探讨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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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零距离接触铜鼓谱则具体演奏,是在六枝特区月亮河布依生态园和水城县猴场乡补那村小鹅蛋包包的清风亭;观看了布依同胞演绎的铜鼓敲击,更加深了我对布依铜鼓文化的体悟。

据传,陇脚月亮河是因迁徙到此的布依族先民,于暮色苍茫里来到龙山山顶时,从古木参天、荆棘遍野缝隙中看到远方发出一方白光。派人下去查看后,才知道是一条河河面反射东升皓月所造成的。先民认为这是一块风水宝地,是上苍指引他们在此扎根,于是就此安居下来,并把这条河命名为月亮河。月亮河由东向西流,与从西向东流的补那打邦河在阿志河相汇,再往下流淌七八公里注入北盘江,整体形成一个“丫”字形格局,月亮河、补那布依山寨就分别处在这个“丫”字的上部分。月亮河畔的陇脚布依族十二寨、花德河寨与打邦河畔的布依族补那寨,是市境内颇具盛名的布依族聚居区。尤其是在补那,这里的布依人历史上不但善于耕种,而且还善于经商。旧时水城厅通判陈昌言曾云:“黄果产于厅之补那,颇多售,亦颇广。”若置身这两条河流流域内,浓郁的田园风光,迷人的布依风情无不令人神往,令人陶醉,令人顿生错把他乡作故乡之感。而我在这两条江畔见识铜鼓,了解铜鼓音乐,自然也就乐趣无穷。

在南方苗、瑶、彝、侗、水、壮族、白族、仡佬族里,至今仍有使用铜鼓世像存在,然而,作为打击乐器,它在布依族民间使用得最为普遍。炊具时代的铜鼓,由鼓面、鼓胸、鼓腰、鼓足、鼓耳五个部分构成;当它在行军打仗里被广泛作为战争指挥工具使用后,想必没有凹凸、没有纹饰、没有鼓足,更没有在某些铜鼓上可见的青蛙坐蹲装饰,而现今铜鼓上的纹饰等,应该是在铜鼓作为打击乐器后才出现的。陇脚和补那用来演奏打击技巧、展示布依音乐内涵之铜鼓,在分类上属于“麻江型”。这种类型的铜鼓,面径一般不超过五十公分,鼓身分胸足两部分,其中有突梭一道,偏条耳有孔,鼓面有太阳纹芒,晕分宽、狭,主晕饰"游旗纹",其余常见的纹饰有山形纹、心形纹、云雷纹、水波纹、角形纹等。如今的“麻江型”铜鼓已无蹲饰,其面纹与当地布依人服饰上的图案有些许相似之处。关于这一点,布依人对其文化内涵有着自己的解读:

太阳纹(鼓心为太阳、太阳芒):象征布依部落的领导核心、祖先头领,核心

照耀,光芒四射;

  芒间纹:表示核心周围互相联系;

  云雷纹:表示布依部落的天地山水;

  节纹:表示布依人的自卫武器;

  里圈乳钉纹:表示布依族人民紧紧围绕和保卫领导核心;

  游旗纹:布依部落的营垒设施;

  回旋纹:布依地域内与其他民族的相互往来;

  二圈乳钉纹:表示共同保卫布依部落区域内的各兄弟民族;

  地域标志纹:根据不同住地,有山、水、鱼、虫各不相同的图纹;

  外圈乳钉纹:表示大范围的兄弟民族;

  鼓胸、鼓腰、鼓脚和各种图纹表示布依族的服饰纹样。

如是而言,铜鼓面纹仿佛就是一部无字的、较完整而源远流长的布依族文化词典。

在陇脚布依文化生态园观看铜鼓演奏时,花德河村两位陈姓老人带来的铜鼓被一条红布带悬吊在木架上,这让我能很好地观察鼓面装饰。它的“光体”向外辐射着十二道“芒”,由内向外扩散着三道“单弦”,弦与弦之间的“晕”分别填置着游旗纹、山形纹、心形纹、云雷纹、水波纹、角形纹等,鼓面有的地方黑色尚在,有的部分露出了青铜黄,看起来有些陈旧模样。他们演奏的《铜鼓十二则》与陇脚布依人现今整理的《陇脚十二寨韦氏铜鼓鼓谱十六调》略有不同,该鼓谱以农历月份分,正月至九月每章一谱,十、冬、腊三月三章为一谱。而建国前就发现以手抄本形式存世的水城猴场补那《铜鼓奇书》——《铜鼓十二章》,又与陇脚的这两个鼓谱存在差异。不尽如此,补那铜鼓鼓面光体外有八道“双弦”,“晕”带所填充的纹饰与花德河陈氏铜鼓大同小异;也许是使用得多的缘故,光亮度比陈姓铜鼓要鲜活很多。小鹅蛋包包清风竹亭里演奏的这场铜鼓乐,队伍比陇脚的大。陇脚的只有一面皮鼓作配器,补那的却革鼓、钵、镲、铓锣都上场,气氛浓烈像是山寨过节时的场景;铜鼓在革鼓引导下发出共鸣,在其它打击乐器的配合里遥遥传去,映山映水,把素来宁静的布依山寨渲染得生机盎然。

铜鼓音乐的打击是有谱可寻的。各地布依族的铜鼓谱不尽相同,有的地方是九首(《铜鼓乐九首》),有的地方是十章,有的地方是十二则,有的地方是十四则,有的地方是十五则,还有的地方的鼓谱有十六调之多。每一种鼓谱,在丧葬场合都不能打完,要留下一或两则,至于不能打哪些章则,要遵从祖辈留下的规矩。如陇脚布依十二寨韦氏铜鼓鼓谱十六调就规定“对老人白喜、殡亡的时候,打铜鼓的人切记不可乱打第五调和第十五调”,“只允许在每年农历正月间完整敲击全本十六个调”,否则就是犯禁忌。

铜鼓敲击基本音有五个,即嘎(ga)、哏(gen)、国(guo)、银(yin)、共(gong)。各地铜鼓谱的音调也不尽相同,陇脚韦氏鼓谱的每一调则由“召、成、立、卦、瓜、借、车、脚、幺、朝、大、仲、颉、刀、貌”十五字组成;每个字敲击的铜鼓部位不同,每一调也代表着不同的意思,不同调的组合形成不同的曲目,每一曲目寓含不同的文化内涵,不同的寓意描绘着布依族人民多彩的历史轨迹,诉说着布依族人民的丰富生活情感。有的地方歌谱的音(含皮鼓)共有25 个,由“召、挂、瓜、作(坐)、成、拉、列、天、亢、借、吉、政、碰、正、朝、刀、棒、平、帽、花、学、戈、墨、并、旦”组成。又因以汉字记录,所用汉字也存在差异。铜鼓被吊起边鼓耳演奏时,鼓手双手各持一布头鼓槌分别击鼓心、鼓边、鼓洞(鼓心与鼓边部位)与鼓邦,可分别发出四种铿锵凝重的声音。然而,红布包裹成的球形鼓槌打在鼓面的什么位置,却大致是有章可循的。有例如下:

      及  陈  左  勒  早  瓜  挂

     早——打十二角星的中心(鼓心)

     左——打十二角星的右上角

     瓜——打十二角星的左下角

     勒——打铜鼓腰

     及——打皮鼓腰

     陈——打皮鼓边

     挂——打皮鼓中心

 曲例如下:

    2/4  序  曲

早陈 早 | 陈早 陈| 挂陈早 | 陈早 及 | 早勒 挂挂 | 早勒 瓜瓜 | 早勒早 | |陈挂瓜 |陈挂瓜   |

|挂挂 瓜 | 挂陈 左勒| 早勒早 | 挂陈 勒 | 左勒 0 | 陈陈 早 | 挂陈 早 | 挂陈早 |勒早 早 | 陈 早||

   2/4   春节铜鼓曲(一)

早勒 挂挂 | 早勒挂 |挂早| 陈挂 勒 | 陈挂 勒 | 挂挂 瓜 |   挂陈 瓜 | 挂陈 左 | 勒早 陈 | 挂陈左 |

| 陈陈 左 | 勒早 勒 |勒早 0 | 挂陈勒 |左勒 0 | 陈陈勒 | 陈陈 早 |挂陈 早| 勒早 陈早 ||

   2/4 3/4 春节铜鼓曲(二)

||:挂挂 瓜 | 挂挂左 |早勒 早 | 陈陈 早 | 挂及 瓜 | 左勒 早:||:早勒 左及 0 | 左勒 早 及O:||

及 及及O   |及及 左 | 早勒 早 | 挂及 瓜勒 左勒 |早 O O||接序曲

   2/4   丧葬铜鼓曲

|:挂挂 瓜 |挂挂 左勒 |早挂及 | 瓜左勒 | 早 早勒 | 左勒 早:||接序曲

铜鼓有三种演奏方法。第一种是只打铜鼓和皮鼓;第二种是铜鼓、皮鼓、锣、钹配打需用四人;第三种是仅用一人独揽打铜鼓和皮鼓。皮鼓是铜鼓的主要配套和配音,铜鼓没有皮鼓的配合,就打不出韵调,打时还要配上锣一面和钹一付,组成一套乐器。

铜鼓演奏是分雌雄的。

雌雄铜鼓的演奏,也是颇有特色的。布依族民间故事《铜鼓舞传说》里叙写到:

传说银哥和金娘这一对出众的青年深深地相爱了。这年秋天,河水泛滥,二人不能相会,富于同情心的犀牛接连背他们过河相见。后来犀牛听仙家说,二人无缘相配结合,从此便不再出现,两人无法,不约而同跳进滚滚的河水,此时,突然金光闪动,两人发现自己好端端的站在犀牛背上,犀牛驮他们往大海去了。银哥的阿爸和金娘的阿妈思儿女心切,历尽艰辛,向各村寨讨要碎铜,找皇帝要得封号,铸成一雄一雌两面铜鼓。每当六月初六铜鼓敲响,银哥和金娘站在犀牛背上回来了。

那么,铜鼓的雌雄是怎样区分的呢?

从外观和音响看,有的地区把形体较小的,声音高昂的铜鼓视为公鼓(雄鼓);把形体较大的,声音低沉的视为母鼓。打击时分别由男女进行,不同节日敲打的节奏不同,迎客和庆丰收节奏轻松、愉快、热烈,婚恋节奏比较慢、时间长,驱鬼辟邪时节奏快,敲击力度大,丧葬节奏持中,前后一致。铜鼓厚薄一致,同鼓同声,这在无形中增加了铜鼓的节奏感和抑扬顿挫之美。与此相反,视频显示独山、荔波的布依族地区把声音低沉的铜鼓视为公鼓,声音清脆的铜鼓视为母鼓。在演奏铜鼓时,母鼓居左,处上位;公鼓居右,处下位。先击母鼓,后击公鼓;母鼓打节奏,公鼓打花点,雌鸣雄应。有的将公鼓悬挂起来居主位,将母鼓侧置于地居次位,演奏时先击公鼓,后击母鼓,有如夫唱妇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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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地演奏铜鼓谱,对于门外汉来说,是很难看出其演奏手法和规律的,没有布依同胞现场的逐个分解,然后一气贯通那么容易理解。不同地域的不同演奏风格,也并非都能亲自耳闻目濡,于我而言也仅仅见识过三次。在陇脚布依文化生态园所见的陈姓兄弟演奏,是因了陪一群外来音乐家对民族民间原生态音乐采风。那个夏天的中午,太阳有点热情过分,灌木丛里的鸟叫声如石沉大海。空旷的坝子上,架起了悬吊铜鼓的木架,红布带把铜鼓和木架亲切地连接在一起。六十有余的陈氏兄弟头裹藏青色头帕,身穿靛蓝色麻布短衣,下穿深蓝色裤子,脚穿半新旧的毛底鞋,一副喜庆时日出门才打扮的装束,黑红的脸上洋溢着欢笑。也许是心情愉快的缘故,脸上的皱纹也平复了很多。在音乐家们的恳请下,他们一边讲解着铜鼓面上的音区,一边用鼓槌轻轻地示范,看着在场众人痴迷的模样,他们脸上流露出满足和自豪。讲解结束,陈氏兄弟次弟手持皮鼓引奏,长兄手持鼓槌击鼓,为在场音乐家们完整地演绎了一遍《铜鼓十二则》几个片段。我尤其关注敲击铜鼓的长兄的身姿:他的头势和手势相辅相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身姿如拨浪鼓似地摇摆,那根头缠红布的鼓槌,在他的手中不停地挥舞,于鼓面不停地变换着落点,发出不同的声音,铜鼓或音色圆润,音量宏大,或低音深沉,声若雷鸣,魄动心惊。音乐是最容易沟通心灵的,透过那如水般长流的鸣奏,我恍惚看到了布依族人民英勇、骠悍 、粗犷、雄浑、激昂、热烈、庄严、肃穆的民族性格与精神。

我在补那小鹅蛋包包上所见的演奏,配器相当齐全,铜鼓、皮鼓、锣、钹全部上场。这里环境幽静,名为“清风亭”的三层竹制亭下,廊道三面向下延伸,在这里观看铜鼓演奏,确实是一种别致的享受。皮鼓敲起来,铜鼓击起来,锣、钹奏起来,山风轻拂处,一场旷世交响便在这充满布依风情的地方上演。这一次,我特别留意这一方水土上的民间艺人们是如何敲击锣和钹的。打锣者左手执锣,右手执棒,手腕像鸡啄米似地、急促地敲击鼓面,手腕的力道不逊于劳作时所付出的辛苦。击钹者也不例外,只是钹在他的手上被玩成了一种艺术,时而合、时而擦、时而搓、时而右手食指缠绕钹上的红布作摔打,时而右手上的钹在左手钹面立着滚转。小山包远处是一道道山梁,山梁与山梁之间是一道道沟壑,沟壑间不时传来水流的声音,铜鼓的演奏声与山风、水声交融在一起,映山映水,天韵生成。我的心此刻像布依民风一样淳朴,像布依米酒一样清亮,完全被原野里的这场铜鼓演奏醉倒了,平凡日子里那些充斥着大脑的烦恼消逝得无影无踪,布依人过六月六的气息、氛围、画面,木叶声中赶表的情景不知不觉地涌上心间,我不知道“天人合一”的境界是不是这个样子,我只知道文化是一种绝唱,生命也是一种绝唱!

类似的欢乐情形,我曾在一次文学研讨会后安排的采风活动里见识过。会务承办方为了宣传本地布依族文化,特意安排与会作家前往一个布依山寨,一番进寨酒喝过之后,在柔情似水的阳光里,在竹树婆娑的晒坝间,几个身着藏青色服饰的布依男子或执锤敲鼓,或击钵,或击镲,或击羊皮鼓,或击铜锣。也许是迎客的缘故,他们专注敲击时脸上露出春天般的温暖。清澈悦耳的鼓锣声中,两个身穿月蓝色布依族服饰的女子,舞动手帕在器乐声里迈出舞步。铜鼓敲一棒,舞者唱一句,边唱边舞,载歌载舞。器乐声清澈透明得就像布依人家的米酒,酣醉了在场的观赏者。我也不例外,作为一个外族人,我更痴迷于这场歌舞文化所传达出来的文化内涵,我需要不断吸取兄弟民族的文化充实我的精神世界,鼓乐声戛然而止之际,我已经匍匐于布依文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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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鼓敲响了

欢乐的春节来到了

桌上摆满了粑粑和米酒

桌上摆满了鸡肉和猪头

请龙王来喝酒

请天神来吃肉

请祖先来陪普天之神

大家欢欢喜喜来吃年饭

保佑明年又得五谷丰收

                                 ——《铜鼓风俗歌》

     

布依族铜鼓集冶炼、铸造、雕刻、绘画、装饰、音乐、舞蹈、宗教于一身,在民族史、民族学、民族科技、民族艺术以及民族风俗、文化等方面具有着文物重要的意义。在漫长历史岁月里,它已经成为布依人的心魂,演绎成一部旷世的交响,延绵不绝,长留岁月山河……

作者简历:吴学良,1965年6月生,汉族,贵州水城人。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民协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贵州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原副主席,曾任六盘水市文联副主席。于《四川文学》《山花》《北方文学》《延安文学》《雪莲》《金沙江》《杉乡文学》《夜郎文学》《瀚海潮》《意林文汇》《中国西部散文选刊》《中国散文家》《华夏散文》《贵州作家》《贵州文学》等发表散文20余万字,作品入选《新中国散文典藏》《中国西部散文百家》《中国西部散文精华》等选本,著有文学、文学理论研究、文化学等二十余部。


(编辑审核:赵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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