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卫生院设在简陋的破庙里，设施相当简单，医生也是从几个部队上转业来的人。近来因饥饿引发的病人相当多，使这个曾经门可罗雀的破庙顿时熙熙攘攘、吼闹非常。但见挂号处长凳上挤满了东歪西倒、哼哼叽叽的人，个个显得憔悴不堪，分不清谁是病人谁是健康人，而仅有的几张病床早已被重病人住上，几乎天天都有从这里抬出去的死人。

在玉香的引导下，姜德山径直来到抢救室。抢救室一分为二，内室是手术室，外室是诊断室。此时姜维正送进内室抢救。医生不让亲人进去，玉兰正守在门边泪水琏涟的哭泣。姜德山奔过去扶住妻子，火急火燎地问：“维儿怎么样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兰一下扑进姜德山的怀里，说：“你从家里走后不久，维儿直喊胸部闷痛，我想熬碗菜汤给他喝了顺气。可他竟呼吸困难，突然就昏迷不醒，我急得呼天喊地，不一会儿孟益和玉香妹就来了，本想让孟益和我送维儿来的，可孟益怕有人偷分粮种，只得让玉香妹跟我来，可一路维儿昏迷不醒，我真怕他会有个好歹。德山，你大小是个官，快去和院长说个好话，让医院无论如何得医好维儿。”

这纯属废话，姜德山算个啥官啊！认识谁啊！既然人已在抢救，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他深信医生都是讲医德的，何况门口还写有救死扶伤、为人民服务等口号。

在焦急的等待中，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大夫出来说：“辛好送得及时，现在孩子已经脱离危险。在我们医院，近来死于这类肺炎的孩子还真不少，按常规，你们的小孩要住院治疗，但医院腾不出半个床位，等输完液后，你还是背孩子回家吧，只要每天三次背孩子来打针服药就行了，十天左右估计就能好的。”

几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姜德山走近抢救台。见小姜维苍白的脸上有了须许红晕，呼吸均匀，大大的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整个人儿虚弱得无法动弹，右手腕平摆在床沿，大大的针头插在如柴的手背上，一根乳白色的输液管从针头直伸到高高的输液瓶，液水正一滴一滴的滴进小姜维的身体。这是神奇的水啊！姜德山臆想着这些神奇的水正在小姜维体内驱除那该死的病魔。

小姜维呆滞的眼神还是看到了床边的三位亲人，他翕动着鼻翼，声如蝇声地说：“爹、妈，小姨，我要回家，我不想在这，在这难受。”

姜德山轻轻抚摸了一下小姜维的头，轻声说道：“维儿听话，你瞧，这药快吊完了，吊完了就带你回去。爹也不想让你呆在这的。”

输完液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姜德山到领药处领了些药和针水，就背着姜维与玉兰玉香出了院门。直到此时，几人才从蹦紧的神经中松驰下来，这一缓劲，顿时感到浑身疲惫不堪，才想起从早到现在谁都没有吃过东西，肠子里别说饭菜，恐怕连清水也没多少了。

几人来到又窄又小的街，四顾茫茫，别说身上无钱，就是有也没人卖东西，哪里去买吃的。想来想去，玉香突然想到这里有一沾亲带故的叔表哥，但这年头，粮食野菜比金银还贵，谁还供得起三个饿了一天的大活人的一顿饭，连近亲近戚都是嘴留人手关门的，更别说这些个远亲远戚了，这样一想就打消了要去的念头。

姜德山抬头看看天色，这阴雨天灰朦朦的，虽才四点钟，却好象黄昏时的光景。他顿时想起今晚要给社员群众回话的诺言，他开始揪心揪肺起来，他不能失信于群众，今晚如果不去给群众一个说法，他生怕有人会钻他空子，趁机把种粮分了，一但种粮到了肚子里，你去喊天呼地都只能是马后炮，想补救也无法补救了。可是维儿六点钟还要打一次针，医生也还要观察病情，他能丢下弱妻病儿，让他们晚上黑灯瞎火摸回夜郎村吗？何况，玉香也是把女儿把女儿丢在家的，嫩嫩的娃娃一时也离不开娘，怎忍心再耽搁。

恰在此时，儿子姜维难受的说：“妈！我口干，心里烧得慌，我要吃水，我要吃水。”

医生说不能让孩子喝生水，但这里举目无亲，去哪里找开水。玉兰只得抱过姜维，说：“维儿，这儿没水，你就猛吸娘的奶水，兴许能咋出些来。”她边说边就掀开衣襟让维儿吮吸。

但姜维怎么用劲也咋不出一滴奶水，他失望的哭了起来：“妈，我咋不出，我好难过。”

目睹这凄凉的一幕，姜德山把牙一咬，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他带着妻儿径直来到街头的张根哥家。张根哥是姜德山打匪时的难兄难弟，民兵营分散后他们就再没有来往过。

张根哥才四十开外，但却佝偻着个背，象个瘦矮的老头，满脸尽是黄兮兮的胡须，穿得既脏又破，由于常年从事卖狗肉汤锅，衣服裤子上油光可鉴。每走到哪里，老远就能闻到狗肉的特殊腥味，让人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尤其是狗们，见他如见仇敌，他到哪里狗就咬到哪里，有人就给他个外号：“打狗匠。”

姜德山敲开门，来开门的正好是张根哥，玉兰乍一见张根，猝不及防竟被吓了一跳，怯怯地躲到了一边，犹如真的是来讨饭。

谁知张根猛丁见到姜德山，先是一楞，紧随着就咧开海口哈哈大笑起来，不轻不重地给姜德山一拳，喜出望外地吼道：“哎呦喂，今天是啥子风把你给吹来了。如今我们的那帮难兄难弟多数都做了官，个个早把我这个打狗匠忘得干干净净了，今天兄弟昨想起要到我这狗窝来看我，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哎，快进屋啊！呦，那俩位长得还俊，哪个是弟妹？”

姜德山只好叫道：“玉兰，快见过张根大哥。”

玉兰只好走过来，怯怯地叫了一声：“大哥，”

张根哈哈一乐道：“还不好意思呢，又不是黄花闺女，来，快，都进屋去。”

一走进屋里，屋里虽凌乱，但狗肉的飘香却在屋里缭绕，让人垂涎欲滴。

姜德山心中有事，也不想绕关子，他一落坐就婉言抖出了今天家中遇到的事情，言下之意就是来讨点吃的，如果张根有难，就只得走。

张根一如责怪自己似的一拍大腿说：“看我这木瓜脑壳，比猪还笨——二妞，别躺了，家中有客人，快把今天卖剩的狗肉汤锅端出来热，把剩下的那些个杂碎全放进去，今晚我要与看得起我的这位好兄弟痛痛快快喝一杯水酒。”

二妞是张根的婆娘，胖乎乎的象一团肉球，与张根的身材形成鲜明对比，极不相称。好在她和张根一样的热情好客，很快就按张根的吩咐做好了这些事，把一大沙锅狗肉汤锅端到了堂屋的火垅上。闲下手来时，她才发现玉兰怀中病怏怏的孩子，她急忙把油腻腻的手掌往屁股上擦了擦，接过来细细一看，乍舌道：

“呦，长得多俊的娃呀，病成这样，还饿成这样，嘴皮都干得起壳了，咋不喂些奶水？”

玉兰脸一红，凄楚地说道：“在路上时维儿就直嚷要水喝，可我的奶水早干了，挤不出来。维儿从小就没有好好吃饱过一回。”玉兰说着说着，竟伤心地哽咽起来。

二妞俨然是城里人似的说：“唉，怪不得常听说山里的娃娃饿死不少。说起来我还算命好，虽然嫁了个丑八怪，但他的狗肉汤还真养人，把我喂得肥肥的，你看我这奶，多得连娃娃都不吃。”她也不管玉兰同意不同意，便自作主张，自言自语地说：“娃乖，来，伯娘喂你一气奶，别嫌伯娘脏啊！伯娘的奶怪养人的呢！”

二妞说完话，也不管身边还有两个大男人，豪不顾忌地掀开宽松的下摆，露出肥大的肚皮和白茫茫的乳峰，伸手把奶头喂进小姜维的嘴里，让饿极了的姜维猛吸猛吮。

玉兰、玉香羡慕地看着二妞丰满的乳房，联想起自个干秕的乳房，真是感叹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