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增军|| 矿山子弟

都匀杨柳街钢铁厂的矿石主要来源于独山县平黄山铁矿 。我父亲受组织派遣，举家上了矿山，在山上挨过了国家三年困难时期。

父亲作为矿山干部，除了回家食宿，整天在外面忙活。 母亲作为矿山家属，全心料理家庭生活。我作为矿山子弟，尽量不生事少给矿山添麻烦，这我做到了。因此，在极度困苦的环境里，我避让着，听从着，承受着。

矿山没有子弟学校，就到五里外的村小插班。没有二年级，跳级到三年级，跟不上，又退级到一年级，而且是复式班。从上高岩到下高岩，然后老师不告而辞。父亲买了一对兔子。后来免子变成了一群，便是我的功劳。

山高风疾，冬天最难受。刚到住的茅草屋，风吹得墙缝的草叶片吧啦啦响。北方人不谙南方山里人的取暖技巧，除了把能穿的都穿上，剩下只有硬抗。我患了严重的哮喘，敝得后脑勺发胀。手脚生了冻疮，天气回暖时痒得难受。后来搬进了油毡房，虽不漏风，但也不结实。工人从工区附近抱来两只虎崽。好几天全矿提心掉胆，父亲晚上外出得提根木棍，我瞪着眼踡在被窝里不敢入睡。刚住进单砖瓦房，矿山嚷着要下马。

矿山远离市场，国家供给困难。大家都饿。父母为儿女节食，患上了浮肿。工人没菜时用盐粒下饭，嚼得咯嘣咯嘣响。我学着捏几粒盐放嘴里，蛰得直冒泪花。我羡慕井下工人的特灶，饭大砣，且有荤菜。然而看到他们肩上的钢钎、大锤和那浑身的土红色，觉得特灶也不是好吃的。井上的人们试着生产自救却难以接济。饥荒始终笼罩着整个矿山。抽屉里有五毛钱，我拿了去小卖部买了几块扣子糖，边吃过打兔菜。父亲过来，在我屁股上狠狠踹了几脚，别说有多难受。

一群矿山子弟上不成学，变成野孩子，漫山窜找吃的。坚果、蕨菜、浆果、野菜、根茎、花瓣、嫩叶、野生菌、刺苔。于是，我认识了不少野生食材。也因误食毒物而交了高昂学费。终年不见油星，过年好不容易吃上肉，却闹起了肚子。

住房建在斜坡上，出门就是沟沟坎坎。我不宜走山路，摔摔碰碰的伤痛没断过。蚊虫也特别喜欢乍到者，忍不住痒就挠，挠过头就溃烂。父亲用盐水给我清洗上药。于是我认识了龙胆紫和黄胺结晶。落石从头顶飞过，开始没感觉，过后才害怕。工区宿舍傍火烧坡，留下一坡焦柴。我背着大人每天扛回一小梱枯技。手折得生痛，非常羡慕山里人有一把锋利的砍刀。于是拿来家里的菜刀，砍得手发麻。砍了前头，丢了后头。由于坎高，没法要。为难时，父亲找来了。看见缺刃的菜刀，气不打一处出。我有一个刚走稳的妹妹和一个刚断奶的弟弟。母亲进城住院，父亲上班，看护弟妹落在我身上。在黑洞洞的油毡房里，哪也去不了。妹妹呆坐在板凳上，弟弟越哭越凶，手麻了把弟弟放回床上又抱起来。不小心撞翻了一个罐子，白花花一地。以为泼了米，吓得不轻。定神一看是盐，才松了一口气。为了吓唬哭闹不停的弟弟，把他的小脑袋塞进小口缸里，差点没拔出来，吓死我了。不知过了多少天，母亲回来了，我才能到房周透气。

眼看开荒就要有收获，矿山下马了。到了城里，母亲还舍不得开的那几块荒地，回去几次，带回些半熟的瓜豆之类。

四十年后，女儿、女婿和外孙陪我自驾去了一次矿山故地，除了那条荒草没辙的矿山公路，记忆中的矿山景象荡然无存。不说，谁还知道这曾是人来车往的矿山。

（编辑审核：陈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