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卫东 || 龟车记

后世有铁龟者，缩头藏尾，尚余四足，足如毂，顺逆皆可旋也。毂质软，表有纹，经纬交错，如蛛网焉。肚可容数人，为首者驭之，以马缰自缚，自项下斜肩而束之。龟始静，驭者危坐，固握舵皿，掣龟而行，不策而进退自如也。

龟不食，以油饮之。机关启，腹微颤，尻尾生烟，汩汩然如矢气焉。龟可鸣，其声“滴滴”，示路人让行也。有二目，夜生光，明而灼眼，昼亦分睁左右，示将拐也。龟之矩，从右行，至岔口，循号灯而动，红者驻，绿者行，众龟方井然而有序也。伴有天眼可识，曹者可居衙以孔而窥，钓龟主而罚之。

初，地阔人稀，龟行者疾。后龟多如蚁，龟满为患，常相撞，撞则龟壳裂，殃及之人轻者伤，重者龟息人亡也。驭龟者须年满二九，无疾，忌酒，有兵勇者持仪而辨之，酒后驭龟者，重刑之余，数年不可复驭。州省间均筑官道互通，平直而行无声也，官龟畅无阻，民龟行此，须纳买路之银。

有好事者赛龟，以速而先达者胜。起则风驰电掣，伴擎声隆焉，须臾即逝，纵良驹骏马亦不逐其影也。

龟有贵贱之分。故龟贵者人骄，颐气使，好冲撞，人称豪龟也；龟廉者人贱，畏首尾，多避让，谓代步之器也。凡龟皆镂以序数及梵文，铭而识之。龟之类，盖以序数连号者为上，它则次之，依此可略知优劣，概分贵贱。龟之名，凡冠“虎”“马”“奥”“驰”者，俱为豪龟，贫者遇则自羞，识趣者当远之。

龟盛则业者兴，缮、涤、赁、代驭、旧龟易新、铭牌镂志、代纳罚银者众。未几，龟业方兴日盛，市繁而井荣也。

彼时之风，无房不婚，无龟不嫁。幼起垂髻，老至耄耋，或终其一生，只冀一龟，别无所求。嫁者皆以龟妆；娶者亦以龟迎，接亲者众，龟阵浩然，路人皆咋舌称奇。为人婿者，富则奉之“金龟婿”，贫则咒其“龟孙子”，遇迵殊而亲疏立判也。

或叹之：龟值日渐其涨，不闻其落，而市龟者常举半生之债，只为一时之娱，又非寝食之需也，何为？况龟龄俱有固限，其值日贬，终报废焉。然观凡朝历代，各有雅爱。古风者，文崇“诗词歌赋”，武尚“刀枪剑戟”，均怡情健体抒志也。独彼世爱龟，世人皆铸铁龟以自囚之，何故？精无所寄，神无所依，利熏其心，攀比之风几入髓焉，不日恐沦为龟奴也。再叹：人驭龟乎，龟驭人欤？

又，后世谓铁龟曰“车”，“車”者，龟字之变形也。

(编辑审核：赵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