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积俊 || 八月的乡村

一个傍山依水的小乡村，是我家乡。乡村的风景，一年四季，八月最美，美如邻家小妹那楚楚的模样。

密匝的绿树掩映着房舍，红的李、青的梨、绿的黑桃……压得树枝危危的，如一张一张拽满的弓，一驰一张。山雀、洋雀、喜鹊，很多种的鸟儿在枝条间穿梭，在果上啄，载舞载唱。

满山坡的玉米地，一梯一梯的，墨绿如玉，层层叠叠，玉米包戴着缤纷的耍须，像隔壁大嫂簪在发髻上的配饰，衬着她素雅的淡妆。

田里的稻穗，吐出鹅黄的花蕊，红的蜻蜓、黄的蜻蜓、黑的蜻蜓……各色各样的蜻蜓，在稻穗间翩翩的舞着、翔着、追逐着、两两重叠着、尾部往花蕊上一起一伏地轻轻点叩着，嬉着花香。清幽的稻花的香，绵绵缠缠地在四野里轻飏。

如棉絮一样的云，零零散散，悬在瓦蓝的天幕间，羡着稻花的香，一丝一丝地向着地上飘来，织成稀稀疏疏的雨网。一边出着日头，一边星星点点地飘落的雨，是稻花雨，上苍给谷穗的赐赏。稻穗上的稻壳，是稻粒的产房。稻穗扬花的时候，产房开启，如渴奶的婴儿张开的嘴巴，贪吮着应时而临的稻花雨，给自己灌浆。灌了浆，产房里才能孕育出谷粒，收入农家的谷仓，做一年的口粮。

如一根飘带落在稻田间的，是弯弯的小河，河水清澈潺缓地在河床里荡漾。我家，就住在小河的右傍。

小河的两岸长满灌木，鸟儿在灌木丛里筑有许多的窝，窝里有蛋或者有雏鸟在清唱；结着果的是老米珠树，老米珠一爪一爪地挂满枝条，玛瑙一样的红，米粒般大小，味道酸酸的、甜甜的、涩涩的，吃得小孩儿们一嘴的红，像抹了口红化过妆；开着花的是火把花树，火把花一朵一朵的，碗口般大小，花瓣红白相间，如点燃的火把鲜亮；灌木丛下半隐半现的转弯塘里，男孩儿们一丝不挂，在“狗刨”，刨起的浪花托着无邪的欢笑在水面上飞翔。

河边的青石板，半截没在水里，半截枕着沙岸，女子们坐在石板的一端，裤脚卷过膝盖，把脚搭进水中，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洗着衣裳。蝴蝶在她们的头上轻盈地忽闪，如在花间寻芳。

宛如一弯半月卧在小河上的，是一座石拱桥，石头上生出斑驳的黑苔，黑苔上写满小桥岁月的沧桑。夕阳西斜，绿树间炊烟袅袅，桥面两则的石栏上，坐着坐姿各异的人，后来的没有了座位，就站着，或者蹲着，或者洒脱的坐在桥面上。桥上的人有老人、有小人、有男人、有女人，在聊天、在打笑玩、在摘新掰来的葵花盘子、在使针线、在看风景、在嗅稻花的香。住了挨着桥的人家，有那贤惠的媳妇，会端来一锑锅洋芋或嫩玉麦，掇在桥面的中央，挥一挥手招呼一声：“来，大家尝尝。”大家都不客套，随意，想吃的就去拿，你不动手，那也无妨，山里人淳厚，不会虚情假意，不会小肚鸡肠。

牛下山了，哞哞地叫着；羊下山了，咩咩地叫着，伴着牧人的山歌，在清凉的原野上久久回荡。夕阳下的乡村，幻成了一首牧歌，似云彩在碧空中行；如河水嬉着行藻在淌。

太阳就要回家了，她的家在西边的青山外，遥远的地方。她的脸娇羞的红着，依依地隐入远山的密林，挥手轻扬，扬起半天的金光，如千丝万缕的锦线，把天边的云梭成了五彩的霓裳。

西山霓裳下，两岸熙风中，伴着稻花的香，一浪一浪地袭来的，是树荫掩不住的菜的香、饭的香。

谁家媳妇妖冶地唤了一声：“回来吃饭了~”，尾音长长的，久久地缭绕，如二胡的弦音般悠扬。

“咕嘎”、“咕嘎”的，是在赛着歌喉的蛙声；“啾啾”、“啾啾”的，是归林的鸟的鸣唱，为八月的乡村奏响一曲黄昏的交响乐章。

八月的乡村，如一首抒情诗，如一幅写意画，嵌着天地的边框。

家乡是巢，我是鸟。巢，是倦鸟归飞的地方。

作者简介：高积俊，贵州省作协会员，著有电视连续剧本《高磊山的故事》、散文集《灯下闲笔》。

（编辑审核：杨双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