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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国辉||乡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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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0-09-14 16:24作者:程国辉来源:西南文学网网址:https://xnwx.vip.webportal.top/h-nd-5920.html


孝歌王家住离街十里的龙滩河,熊诗友就邀请他和我一并去他家吃饭,好给他讲张公公的故事。让他趁早编孝歌。饭后,主人泡了一壶浓浓的苦丁茶,还给孝歌王几匹上好的山菸。

“好,好,山菸化痰提神,熊书记,怕要多给我几匹。”

“有,有,有,只要你把孝哥编好唱好,这一捆山菸都算你的。”熊诗友抱了一捆山菸给孝歌王说:“丧事怎么办都行,重要的是编好孝歌唱给后人听,这是教化,比什么都重要。”

我喝了一口茶就言归正传,给孝歌王讲起张公公的事:我家原坐在张公公剃头店的隔壁,当然从小就爱去听他讲打日本鬼子的事。他说他随樊营长参加部队,前线战争吃紧,他们没经正规训练就投入战斗,首次战斗就是血战,他们是长沙保卫战的前沿部队。日本鬼子用飞机和大炮轰他们阵地,战争真的残酷,炸弹一响,尸首就满天横飞;人们说:新兵怕大炮,老兵怕机枪。说真的,大炮也怕,机枪也怕,大炮一响,房屋塌,尸首横飞,机枪一响,人们就像倒火柴格兜一样。他上战场就不怕,因亲眼看见日本鬼子的残暴,他的血早就热了,手早就痒了,巴不得冲上前去多砍几个鬼子的脑壳,要是没有排长压住他,他早就跳出战壕,向敌人扑去。排长叫他沉住气,先用步枪射,敌人逼近了,肉搏时才用大刀。他说,日本鬼子很嚣张,一个少佐舞着指挥刀驱赶他的兵向他们排冲来,敌人在他们面前一排一排的倒下,那少佐就是不停步,舞着战刀嚎叫着向他们冲来。排长大喊一声:弟兄们和小鬼子拼了,端着枪和敌人拼刺刀。他张正明跑的快,一个箭步就冲到那日本少佐跟前,手起刀落,像三国关云长温酒斩华雄样,日本少佐还没明白过来,脑壳就被砍飞了。战后,樊团长表扬他,说还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是一个打仗的好料。他刀劈日军少佐的事传开了,就有了名气。从砍飞鬼子的脑壳后,他什么也不怕了,飞机来炸,大炮来轰,也只是这么一回事,反正决心马革裹尸为祖国人民报仇,把鬼子赶出国门。从此,他每次磨大刀时,每推一下,他就喊一声杀鬼子,每次举枪习射击,也是举一下喊一声:鬼子的头。1943底,我们国家赴缅甸作战的远征军在美国飞机大炮的支援下几次战役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后,强渡怒江,打回国来消灭盘踞在松山和腾冲的鬼子。松山在颠缅公路上,是腾冲进出的关口。日军在松山用重兵把守,从山脚到山顶,用钢筋水泥筑了很多地堡,有些修在大石下,有些修在大树下,飞机不易侦察到。远征军攻打三个月,牺牲四千多战士,才攻到半山。最高司令部决定调张正明所在的师参战。攻击部队在美空军支持下,把松山团团围住,封锁了日军的供给补养,日军在饥饿中作困兽之斗。我军用一个团的兵力挖地道,从半山深挖到山顶日军指挥部下,装了十几吨TNT炸药,几千个雷管。1944年8月15日早晨九时,轰的一声,日军松山上的地堡翻了,塌了。我们军组织了一个团的敢死队,张正明是这个团的一员,他们冲到山顶,肃杀敌人。驻在腾冲的日军火了,日军少将恼了,命令三个大佐组织敢死队拼命地向松山反扑,企图夺回松山。张正明所在的一个团死守松山,打退了日军的无数次反扑,这真是血战。张正明用他的大刀劈杀了十六个鬼子,用机关枪扫射死鬼子数不清,用步枪又射杀了二十七个,真是杀的鬼哭神嚎,地动山摇。战后三月,张正明所在的团又参加了腾冲的攻城战,在这次战斗中,他负伤了,左手无名指和小指被削掉,和鬼子肉搏时,肚子也挨了一刀……

“是啊,张正明是英雄,是抗日英雄,可我对他做了件罪恶事”熊诗友接过话说。“你们想一想,到他理发店去理发的人会不会问起他杀鬼子的事。要问,他会不会摆,会摆。可我们不准许人家摆,说人家是在宣传国民党,1956年我当了里谷区区委,管全区的治安工作,我也说人家张正明是在大肆宣传国民党搞反革命宣传,我去把他的剃头工具收了,强制人家把店门也关了,还给他戴上历史反革命的帽子。不想事才隔三天,我老爹到区政府找我,一把把我拉进我的办公室,把头上的毡窝子往办公桌上一丢,气鼓鼓地冲着我说,跟老子把头发剃了。我明白了,老爹是为我收张公公理发工具而来的。我想给他解释,老爹不由我说,‘在你这啄木官的屋里子,老子管不了你,回家说去。’他可算是押着我回家,我看老爹的脸发青,不敢和他拗,只有乖乖的跟着他走。未到家门,就看见老妈和我婆娘抱着儿子站在大门口。老妈看见我被老爹押回来了,劈头就叫我小名:‘小冬瓜,你为啥子去做这样的缺德事?’我不吭声,直进家门。啊呀,家里竟坐着四五十个老人和孩子,大家见我进来,像是商量过的一样,一下就把头上的帽子脱下,虽不说话,意思就是一个,要我给他们理发。我真的被这阵势吓住了,站着不吭声。 ‘小冬瓜’屋里坐着我族中的幺爷爷,八十三岁了,在街上,在族中都很有威性,又是雇农,他直叫我的乳名:“‘张正明是抗日杀鬼子的英雄,你们说人家是国民党,什么党不党的,我们不管,只说他在我们街上做了十年的好事,他惹了你了?上一月,你妈还抱着你娃娃去找人家刮毛头,按理,刮胎头是要封红包的,可人家一分正钱都没收,这一点情你都不记,去把人家求生活的家什收了,断了人家烟火食。好,算你有本事,今天就帮我和你爹把头发刮了,还有这些街坊上的老小,全都要你帮他们把头刮了。我要你婆娘来给你打下手,水都烧热了。小冬瓜,等你娃娃长大了,人们问他,你的胎发是人家张公公刮的,你老爹翻脸无情,反把人家刮头的家什没收了。你说,你的儿子怎么回答?’幺爷爷的话像刀子一样刺痛我的心,我真的做了缺德的事,做了触犯众怒的事,我还有什么话可说,还有什么理可讲。无话无理只有呆呆的站着。还是我老爹理解我,他说: ‘你太年轻了,还不知道世间的事是是非非,现在无脸,去给人家认错了吧,老子来给你擦屁股,去把人家工具拿来,老子替你去登门认错,不过,老子要告诉你,人家是英雄,是大英雄,不是什么反革命,你以后再要不分青红皂白,乱整,老子饶不了你。’

老爹和幺爷爷帮我把张正明的剃头家什送回去,帮他把店门开开,打那以后,我无脸无面去见张正明。1969年,我在‘文革’中被打倒,区委副书记被削了,还被批斗,关进牛栅,弄得长毛嘴尖的。有一天,我从张正明的理发店门口过,我低着头不好意思让他看见我的样子。他跨出门来,一把将我拉进理发店,不由分说,将理发巾给我带上说:‘什么事都想开些,想开了就是天塌下来也只这么回事,砍了脑壳还只是碗大个疤。你为啥子弄得这样霉糠糠的,这是什么运动?像娃娃伴姨妈样,等过些时间,你还会回来当你的区委副书记。’我搞不懂,他说我会回来当区委副书记,也就官复原位,我不信也有点相信。前半年革委会还在追我问没收他的理发工具弄在那里去了,关了他的门为何又开了,说我站错了队,和反革命穿一条裤,还要我追缴他的大马刀。我说只听说张正明有把砍鬼子头的大马刀,我没有看见,任何人也都说没有见过。我找不了话对他说,只说,‘以后,你少给别人讲些杀鬼子的事,你可能没有那把大马刀,说多了更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他一听我这么说反而认真起来:‘我怕什么!死我都不晓得死了多少回,我砍鬼子的事是真的,是为了民族,为了国家,我为什么不能说啊。 ‘我明白了,你们要我不提国民党,要提共产党’这是糊涂混帐话,国民党做的事要说成是共产党做的,中国远征军是国民党组建的,听说,孙立仁将军到了台湾后,死在台湾。打松山打腾冲就是国民党正规军打的,我亲自参加的,不说国民党说是共产党打的乎合事实吗?就像平型关战斗是共产党八路军115师打的,林彪师长组织打的,把这战役的功绩说成国民军131师打的行吗?’‘这时张正明说话很有条理,说的语气很重。’’整个抗日战争是民族战争,这胜利说成是国民党不行,说成共产党的也不行,这胜利是中华民族的胜利,是全世界反法西斯的伟大胜利,这功归给美国不行,归苏联也不行,说功归英法更不行,是正义战胜邪恶,是反侵略战胜侵略。我摆点战争中亲身参加的战斗故事不是耻辱,不是犯罪,是一种光荣,是我个人的光荣,更是民族的光荣。我参军打日本鬼子是一个中华民族的子孙在民族存亡、国家存亡的关键时刻挺身出来的行为。我不是国民党员,更不是共产党员,我为什么为国民党说话。实事求是地讲,那时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和新四军也列入抗日部队的编制嘛,都公认是在老蒋的领导下嘛。两个党争天下是后来的事,是我回家后的事,国民党和共产党的事,与我张正明有何关。为什么你们硬要把我和国民党扯在一起,生拉活扯地把我推向国民党一边。’张公公真的有些激动,我也无理反驳,人家讲的有道理,乎合事实,我只轻声地问他,‘你真的有大马刀吗?’

张正明一听这话,‘当然有。’他说的语气更激昂,把我耳朵震得嗡嗡响,小剪子像舞大刀样在我头上闪着,‘离开部队时,司令部有明文规定,一律不准带走武器,但我的大刀例外,刀是我入伍时从家里带去的,我自个儿带回家,再说,我的大刀有赫赫战功,劈杀了十七个鬼子,其中还有大佐一个,中佐两个,少佐两个,大马刀上有鬼子的血,能驱邪降鬼,所以战区司令部特批准我带走,说比一个军长得蒋介石授给他的黄浦军校军官的中正短剑珍贵得多。这把大刀解放前挂在我理发店正中你没看见?解放后我就收了起来。1952年,政府收了我的荣誉军人证书,说那是国民党政府发的,现在是共产党坐江山,那就不管用了。我给他们说,这证书是1945年元月发的,国民党和共产党还没开战,他们不晓得这是国共合作时期,算了,他们要收就收去,只是一张纸罢了,我不在乎。记得那年,你收了我的剃头工具,我也没和你争辩,我不在乎,你收了我还可以买。幸好,你没有提到大刀的事,要是你要收我的大刀,我可要和你拼命。1958年,大练钢铁,所有带铁带铜带金属的东西也要收去进土高炉,我的心特别紧张,也下了决心,要是他们乱来不讲理硬要我的大马刀,我就抱着大刀拉着他们一起跳进高炉,人与刀一起亡。可是,没有人来,我和刀都逃过了那一劫,幸存下来。”

张公公给我理好头,还帮我理整一下衣领,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振作精神,总有一天会有出路的。我的大刀也在等云南省修腾冲民族英雄纪念馆的一天,劈鬼子的大刀会扬眉吐气。”张公公的话说的千真万确,就在我要退休那年,云南省腾冲市来了一政协副主席,来请这把令日本鬼子胆寒的英雄大刀入馆。县领导就派我陪张公公一道去腾冲,我真的沾了张公公的光,开了一次洋荤,从那天起我才晓得什么是英雄,什么是狗熊。记得开馆那天正是1992年8月15日。

“这太巧了。”孝歌王突然惊叫,“张公公是1921年8月15日生的,1944年8月15日松山大爆炸,1992年8月15日云南省抗日战争腾冲纪念馆开馆,而今天正是2006年8月15日,张公公满八十五岁之日,也是他驾鹤归西之日,这孝歌大有唱法了。哟,我还要问你们俩一件事,张公公为什么一生没娶过老婆?”

熊诗友傻眼地看着我说:“你家与他的关系密切点,你问过他吗?”

我说:“我问过,我爹和街上的老人都问过他,说不定你老爹和你幺爷爷都问过他?

“是什么原因?”熊诗友迫不及待追问。

张公公只身来我们里谷区住了三十年,单进单出,街上老年人都关心他,就托我爹问问他,是不是安个家,若他愿意,街坊上都愿帮他找个对象,特别是街上的老妈子都愿意做媒牵这根红线。大家催促着我爹去问及,我爹头次问他,他说他有的,谢谢大家的关心。我爹追问的很紧,叫他带来给街上的人看看,大家认个亲。张公公总是吱吱唔唔的,我爹追问不放,他也实在受不了我爹的纠缠,才道出他的这段良缘,也是他决心一生不再娶的原因。

“你说呀!”熊诗友和孝歌王也好像等不及了。

他在长沙保卫占中结认了一位长沙的中学生,这中学生是长沙保卫战战地服务区的,父母被日军飞机炸死,她就投身战斗中,一心要为父母报仇,为全国被鬼子杀死的同胞报仇。她们战地服务团就出入在张正明们师的阵地。女学生非常英勇,时时在前沿阵地上抢救伤员,不时还抓起手榴弹投向敌群,简直成了战士。她亲眼看见张正明的英勇,就在张正明举大刀劈日军少佐的那一时刻,她也冲了出去,紧紧的跟着张正明,也就是那次战斗,她就决心跟上张正明了。正巧,长沙战地服务团里有部份男女青年被部队吸收,参加正式部队,这姑娘又被编入张正明的师,随师转战广西、云南。两人同在一个师一个团,只不过一个常在前沿阵地冲锋陷阵,一个在后方医务室忙于救伤员。他们一对的事被樊团长看出了,樊团把他们俩叫到一起,直接给他们说穿,“小张是我从家乡带出来的,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姐妺,在战场是个非常勇敢的战士。你呢?听小张讲,父母被鬼子飞机炸死了,也是无兄弟姐妺,你俩是天生一对。我作主,战后你们俩就结婚,回我们贵州大太极成,去长沙也行。我说这话可能说早了点,因为战争是残酷的,谁能活到哪天都不定,我当然希望你们二人都能活到战争胜利,活动白头偕老。樊团长就是这样把他俩的婚事定了。”

“张公公后来没和这姑娘成家?不,一定是这姑娘在以后的战斗中遇到了不幸!”孝歌王听得很入神,反映很活,猜出了结果。

“在腾冲攻城战中,张正明负伤了,肚子上挨了敌人一刺刀,这姑娘把他扶下战场,一个假装死在敌尸堆中的日本少佐突然向这姑娘开了枪。姑娘倒下了,张正明手舞大刀向偷袭的日军少佐砍去,活生生的砍下日军少佐的头,把头提来见这姑娘。姑娘含笑地闭上眼睛,他也晕倒在姑娘身上,这就是张公公一生不娶的原因。”

“啊,我想起了,我和他去腾冲,腾冲的的一老同志领着我们去一墓地群,这是一大山上修的烈士墓地,墓地里的墓碑上都刻有烈士的姓名和籍贯。张公公在一墓碑前下跪焚纸祭酒,含泪久久不肯离去,这大概就是他未拜堂的妻子。对,我想起了,这人姓贺,叫湘玉,湘玉肯定是女的。”

“那肯定是,湘是湘江,湘江在湖南。”

“难怪张公公叫我们村的贺树成为舅舅,我今天上街时,在半路上正碰上贺树成。他抹泪地回去。”孝歌王说。

“这成了吧。张公公的英雄事迹编成孝歌的事就交给你了。”熊诗友用书记向下级交待任务的口吻对孝歌王说,“一定要编好、唱好。”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吴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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