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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明东||我的实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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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9-11-18 15:24来源:西南文学网

18岁生日那天,学校通知我到大森林里的施工连队实习3个月。我在技校学的是汽车驾驶,实习是毕业前的必修课,汽车驾驶,不摸方向盘咋行?

那时,大兴安岭机械筑路总队还没黄,事业正红火着。下面几个工程处管着几十个施工连队,除冬季外,都常年在深山里筑路,现在沿用的很多山路都出自他们的手。学校把70多名将要毕业的学生化整为零分到各个连队里实习,也是不得已。出发时,大哥帮我钉了只随身携带的木箱子,里面能装不少书。坐了4个多小时,慢如牛的火车停靠在群山深处的小镇上,下车旅客稀稀拉拉。一辆解放牌敞篷车停在站前,司机从驾驶室探出头喊:“技校实习的!技校实习的!”我和另外两名同学上前一问,果真是来接我们的,就连人带行李一起上了车。车摇摇晃晃地驶出小镇,随后加大油门顺着山路向密林深处驶去。

初中毕业,成绩优秀却放弃念高中,为能早几年工作决然地报考了技校。我知道,既上技校就无缘再上大学。选择无对错,行路有方向。我不怕颠簸,哪怕路太远,我也要走下去。在延绵的生命旅途上,我只愿平坦多一些,再多一些;崎岖少一些,再少一些。只要匀出一份幸运,我就会放射出飞翔的光芒。群岭在山路两侧起起伏伏,我手扶车栏面色茫然,头发被风吹立却浑然不觉。

两个多小时后,我们到了连队驻地。已近黄昏,连队人刚收工。大门前,连长正组织大家列队欢迎我们。连长50岁出头,个子不高,喜欢抽刚时兴的雪茄。见我们下车,就上来和我们一一握手,大家七手八脚帮我们提行李。一打眼,连队男女职工有大几十号人,汽车、推土机和压路机排列整齐,6座帐篷安扎有序。1号是连部,连队领导住;2号是男宿舍,技工师傅住;3号、4号也是男宿舍,青工们住;5号是女宿舍;6号则是食堂和小卖部。我们三个被安排到2号宿舍,享受技工师傅待遇。帐篷里搭的虽然是通铺,但每个铺位上都挂着蚊帐。连长喊我们到连部吃饭。连部内两张办公桌,一部电台,七八张单人床,自然也挂蚊帐,整体看很整洁。连长、指导员、记工员、通讯员,炊事员外加我们3名学员,一共八个人围坐到办公桌前吃饭。连队吃饭没那么多讲究,盛菜一律用小盆,凉菜是干豆腐拌粉条,用大一号的盆盛,没啥硬菜但实在。酒是散烧,度数高辣味浓,喝着不上头。我不喝酒也不吃肉,连用荤油炒菜都不吃,不是矫情,是一闻到那味儿就恶心。满桌子菜,我只吃凉菜和花生米,文静静的样子。连长不善言辞,让指导员张罗头杯酒。连队管理实行半军事化,连长抓施工管理,指导员抓思想教育。指导员30多岁,中专生,讲话一二三有条理。从连队基本情况到施工进展再到实习意义,把菜都讲凉了。连长开始咳嗽,指导员会意:“总之,希望你们学有所成,为筑路事业当好突击手!”大家噼里啪啦鼓掌。连长说:“来,整!”

连队驻地位于开阔地上,不远处的小河白天流晚上淌。四周岭上岭下密林成片,就像一面面绿色的屏障,错错落落密不透风。清晨,阵阵鸣啭绕着驻地不绝于耳,阳光开始结一张亮闪闪的网,林木中那些出名的和不出名的花啊草啊,一个劲儿的疯长。漫步在新修的路基上,嗅着深山特有的气息,脸上和心里溢出了温暖。

连队让我跟李大个子学修车。李大个子是连队里的修车大拿。什么平板车、翻斗子、推土机以及进口的压路机,没有他不会修的。那时,开车的一般都会修车,不会修车就会成笑话,想想如今开车的可真幸福。说是修车,其实就是让我休息。连队机车保养得都不错,小毛病随时处理了,大毛病李大个子一个人就包圆了。我至多就是在他修车时给递个扳手,清洗清洗零件。洗零件不用水而用汽油,每到这时李大个子就精神紧张,他提醒我汽油怕火千万别吸烟。可我那时还不吸烟,只写诗。记得当时曾写了首《修车忙》:“师傅的汗,满脸沾。看他多辛苦,我去买包烟。师傅师傅快歇歇,请你吸支烟……”后面的记不清了。当时,这首诗还被指导员抄到连队大门前的黑板报上,连队人就开始称我秀才,想来都脸红。

清晨散步后,我就去小河边洗漱,洗漱完再挑回几桶水,供连队人洗漱用。这样几天下来,我心里就像密密匝匝的树林一般充实。

连队职工多是年轻人,但年纪都比我大。我是技校生又是秀才,很引人注意,尤其是年轻女职工总愿意多看我几眼。睡觉前年龄大的讲荤段子不过瘾,就和我开玩笑,说女职工宿舍那谁很漂亮,要是同意的话就给我介绍对象,问我干不干。我见过那谁,确实很漂亮,可她至少比我大五六岁,不合适。又有人说,女大些好啊,女大三抱金砖。我说,那谁比我大不止3岁。有人又说,瞧瞧,知道这么清楚,说明你喜欢那谁。我把头探出蚊帐说,别开玩笑了,人家困了。还是不依不饶,说不行,那么漂亮妞不给秀才白瞎了。我说,她漂亮,那你咋不和她处对象?大家哄堂大笑。那谁个子苗条,披肩发,每到休息时,就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连队驻地前后转悠。偶尔独自到山上采回几把百合,用瓶子插着送到我们帐篷里。每次来了,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地问我看什么书。那天中午,我一个人在帐篷里看《朝花夕拾》,忽然外面有人喊:“快来人,那谁喝药了。”外面一片嘈杂。待我跑出去,6号帐篷前挤满了人。连队卫生员在里面喊:“快弄点大粪来!”李大个自告奋勇,忙找来大粪。这样折腾了好一会儿,那谁开始呼呼哈哈呕吐。大家总算松了口气。

野百合插在瓶中似乎并不舒畅,没两天就蔫了。多美的花,只看不采不甘心,采了,大喜过望就伤心。花有花的芬芳,可花也有花的领地。领地神圣,采则必败。

那谁和另个连队的一名男职工处对象,都处到“那个”了,要到结婚时那男的却变了卦。那谁伤心至极,从连队食堂里寻出了半瓶老鼠药。幸亏发现早,用大粪把喝下去的老鼠药倒了出来。打那以后,那谁一改以往轻快的样子,再不说笑,原来漂亮的脸苍白了许多。我真想劝劝她,可她一见我就低头而过,直到我离开连队都没再说上话。我曾想,世界上谈恋爱失败,喝了老鼠药的得有多少?能抢救过来的又有多少?连长找到炊事员:“你那老鼠药在哪儿买的?”炊事员支支吾吾:“不是买的,是我老婆前几年弄的,搁在家怕浪费,我就拿来……”

炊事员姓张,人老实巴交,厨艺不高但从不偷工减料。到连队第二天我就换饭票排队买饭。可闻不得半点荤油味儿。大家以为我是回子,我说不是,大家就笑:“原来是假回子。”第二天,我买了两个馒头扭头就要走,炊事员张师傅在里面喊住我,随即递出一枚咸鸡蛋:“这是我自个腌的,不要钱。”我心一热,想说谢谢,张师傅却示意我赶紧接过去。实习期,我总能隔三差五地吃到张师傅腌的咸鸡蛋。打那以后,每见此物我都会想起张师傅,想起他不让我说谢谢的神秘相。

劳累是一种苦的,在平淡中所获得的存在感却很甜很甜。朝出夕归,紧张繁忙,一个晚上过去了,天亮了,就又是一天的劳累,一天的分量。

不修车也不能吃闲饭。我自告奋勇跟着大家到十几公里外修路。连队人朴实,大家嫌我年纪小,不忍让我干重活儿。有人鼓动我开压路机,我见那玩意有些庞然就晃脑袋。压路机司机过来说:“这家伙底盘重走得慢,绝对安全。”见我犹豫,他又道:“这家伙好学,绑个大饼子狗都会开。”压路机确实好学,不一会儿,我就会开了。压路机前行,我在上面一脸神圣。见此,那司机就放心跳下压路机,溜到河边钓鱼去了。前行,倒退,平稳自如。我好奇,想看看不用人操作这个大家伙能走多远,我设好档就松了手。压路机继续行进。我开始得意,简简单单的发明嘛,就实现了机械自动化,压路真是省工又省力。我想着,压路机却渐渐驶离路面,没等我反应过来,它已下了路基。事后,连队费了好大劲才把这个大家伙拽上来。从此,我再不想开车的事了。

闭着眼睛把自己想成一只火鸟,或者是一只飞龙,疲惫了翅膀,振奋了心灵。就这样飞着飞着,就会飞回远处的家。想到家,我笑了,家不就在身边吗?我很开心。

连队业余生活枯燥,还没电,那台四个喇叭的录音机耗不起电池,也没了声。指导员让我出板报,我一周一期,把板报办的有声有色。看板报不解渴,个别男职工就往女职工帐篷里钻。连队知道后,狠狠扣了他半个月工资。阴天下雨,大家就猫在帐篷里打扑克。三打一、升级、50K,不赌博只吃喝。输的负责买酒买罐头,小买部很火。可打扑克也不过瘾,青工们就冲着四面的山你一嗓子我一嗓子唱着吼着,把林子里的黑瞎子都吓跑了。那次,工程处书记和主任坐吉普车到连队检查工作。他们在帐篷里听汇报。帐篷外,连队的青工们就偷偷打开吉普车里的录音机,跟着音乐疯狂地跳起迪斯科。领导们不知发生什么事都跑了出来,见此半天张不开嘴。太枯燥了,要跳就跳吧。

实习结束了,我的事业即将开始。在校有实习期,可人生没有实习期。实习期里,我把思想挂到天空,我把情怀牢牢系在心上。我学到的不仅是技术,还有涉世之初最为宝贵的东西,那就是实诚朴素,友好善良,它时间短暂,却让我坚定一生。返程那天,连队人夹道欢送。我从他们的目光中,读出了依依不舍,读出了无限期盼。车缓缓驶离驻地,驶向回程的路。再见了,我的连队,再见了连长、指导员、张师傅、李大个子还有那谁。我返校了,你们可不要把我忘了,一定要到连队大门前再欣赏欣赏我办的板报,再念念我写的诗,也再讲讲我这个假回子是如何把压路机开到路基下的糗事。

车在飞驰,天高风爽,绵延的群岭一派好秋光。



作者简介: 朱明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八届冰心散文奖获得者,作家、诗人。主要代表作:散文集《行走的歌谣》《檐下无霜》《酒杯里的月光》《在北方》,诗集《诗客小记》《税魂》等。


(编辑审核:陈友云)


文章分类: 散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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