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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学良 || “场寨”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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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9-08-25 13:47作者:吴学良来源:西南文学网网址:http://www.xnwenxue.com

吴学良散文《忧郁或忧伤的村庄》之三


  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叫场坝菜园子,这里是旧时水城厅城重要的商品交易地。事实上,在我印象中,这里有点村不村城不城的,说它是城吧,它距离厅城十里之遥;说它是村吧,它所担负的商品交易功能绝对又是那小小的厅城所无法比拟的,因此,我常常质疑古人交易之地谓场,筑居遮风避雨、邻分左右的集聚之地谓寨的说法。姑且不去多作辨析,然而就其历史而言,这个属永顺里三甲的弹丸之地名声之显赫,可谓如雷贯。据旧志记载,祖籍湖南“事亲以孝闻,慷慨好义”的商人雷礼禄就是迁居于“城东场坝崇文街菜园子”而发迹的——“城南二十里许厂矿穴,名大岩洞。自明时开采,清道光间,邑人雷礼禄由道属承领国币开办,获利颇巨”道明了其发家史。

与村寨毛路不一样的是,场坝菜园子有着面积很大的晒谷场,土路也很长很宽,路两旁有成排房屋,偶尔间杂几处菜地;而房屋后则纯是菜地,否则“菜园子”之谓就名不符其实了。

有孩童的地方,自然就有乐园。除了晒场、土路上的游戏外,屋后果树上的秋千,攀爬、摘果等在我们童年时代成了不可或缺的内容,谁家有大小事,放风似的我们不玩彻底痛快,大人不找来是不会回家的,至今想起来,那些破碎的温暖还会像鸟声从花朵、林间飘落下来,踏实而饱满。

就是这样一个村不村城不城之地,才交织着不同文化融合。邻近的歪梳苗、稍远的彝族同胞,时常会在赶场天免费呈现芦笙舞或跳脚舞,而这一代的赵姓、钱姓、王姓等在清末可是出过拔贡、秀才、廪生之类知识分子的,他们设馆教学,对这一带的文化贡献不小。文化在“以文化人”的同时,也常常杀人于无形,且不说历史上那些因文字狱或文化殉葬而含冤、隐退与消亡的名士,仅在菜园子发生的类似情形,就让我感慨良多,至今不忘。

那是阶级斗争盛行的年代,家父因被误定“贪污罪”和“历史反革命”让我们一家人跟着受,抬不起头,尤其是在他被叫去义务扫大街和陪斗的时候。在那样的年代,民兵是很吃香的,他们有些旧时“军屯”的样式,一边参加劳动一边参与维护社会安定,巡逻、查夜、抓盗窃犯等是他们异常光荣的职责。我家斜对面住着一个民兵连长,叫尹大壮,身材矮小,但壮实,头发稀少,脸圆圆的,热天爱穿红色或白色的背心,冷天爱穿洗得有些发白的中山装,在对襟衫盛行的年代,他很有些干部派头。尹大壮有些文化,在生产队一度当过记分员和会计;人也很勤劳,收工回来从不让手脚有空闲的时候。他家屋后栽有不少花草,洋花、牡丹、芍药之类的,花开时节,蜂飞蝶舞,只因喂养的狗太凶,我们只能遥遥观望,把心羡留在记忆里。紧邻东面的山墙外,有他家的自留地,内中那棵花红树(花红,一种水果名)花开之时,白里羞红,像满树挂满繁星;果实渐大后,尹大壮总喜欢在树边围上刺篷,浇上大粪,防人上树采摘。墙边有他用直径30余公分、长150公分左右梧桐树精心抠成的蜂箱一个,两头留有洞孔供进出,其上覆有稻草和油毛毡之类物件。我们曾看见他采蜂蜜时的装扮:头戴草帽,面罩棕绒,脖子围湿毛巾,手上着棉纱手套,点燃稻草用轻烟把群蜂熏走后,他才开始将手伸进蜂巢刮蜜,每次都会收获不小。尽管包裹得很严实,但他也有被蜜蜂蜇得皮包脸肿的时候,没有十天半月,常常是好不了的。

尹大壮的人生悲剧,是时代更替与文化变革的必然结果。当年踌躇满志的他,居然在1976年的某一天突然间精神分裂——疯了。他疯的那个夜晚,整条小街上都没有得到清净。他乒乒乓乓地甩砸完家用的东西之后,又唱又闹,尖利的高音让人深感可能会有什么重大社会事件发生;其妻的哭劝声与他的变异声绞在一起,尖啸、凄厉、哀怨,有人悄悄起来看,自忖无法平复,就暗自回去了。折腾,疯狂地折腾,没有白天和黑夜;左邻右舍大多关门闭户,街上也少有人走,都怕吃他拣石头乱打人的亏,疯子打死人是不犯法的。然而,更令人恐惧的是有人开始怀疑他究竟是真疯还是装疯,众所周知,因为他用石头砸的人家户,平时都与他有些矛盾。我们两家住斜对门,父母要我们没事就呆在家里,不要出去看热闹。可时间一长就忍不住想看稀奇,推开窗缝或门缝一瞧,只见尹大壮穿着大裤衩又闹、又跳、又唱,他唱《东方红》,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唱《北京有个金太阳》……侄女不懂事,从屯口石梯下到路边玩,尹大壮见到便骂:小四类分子儿。父母和兄长没有计较,忍气吞声把侄女强拉回来,再也不准外出……

蜂箱里的蜜蜂全部飞走了,有人说,这是一种不好的征兆。

尹大壮在家里唱唱跳跳地折腾了近一年,搞得家人、街人、路人人人欲避之而不及,实在没办法,其妻只好把他送到盘县刘官高屯的麻风病医院。那时到盘县的交通条件极其不好,坐客车要走一整天,坐火车要从曲靖转客车倒回来。那两年家兄正好在盘县读大专,1978年中秋,他还专门买月饼去探望过他,放假回来还给他家人说似乎好了不少,家里人也因此安心了一些;可等第二年家兄再去探望时,尹大壮已经死了,据说是喝敌敌畏死的,因联系家人困难,被拖出去草草埋在一处荒山上,其尸骸回归故里,是在他儿女都长大成人之后。如今想起这事,我感到悲哀的同时也在思考:在那种特定时期,这一悲剧应该是其畸形人格和当时的政治文化生态双重所致。试想,在尹大壮没发疯前,当民兵连长的他,时常会满脸幸福地坐在门口擦他手中的那支半自动步枪;因为有枪,他才当上连长,才出人头地,潜意识里他可能已把这当成一种政治资本。而当手中的枪被收缴到镇武装部集中保管,一个因时代寄生而耀武扬威的人,一旦失去了依托物,他又哪有精神不分裂的道理?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坝寨”继尹大壮后,所出现的另一个惊人相似人物叫许翔。

许翔家住街东头与茶叶林分界处,这里立有一块上书“纯孝非愚”的古碑。旧志上说,一个叫蒋元清的人,在坝寨遭遇山洪时,置妻儿不顾,只身背着老母出逃;水泄后,当人们挖出这母子倆时,儿子的双手还反扣着母亲的双腿,其情形让人不禁自泣,厅官亦为其感动,作诗以颂,题碑以怀,从此,“水打沙塕”故事一直是故乡育后的生动教材。许父知书达理,是那时的生产队长。许翔身处这种背景,品性人格应该深受教化。可事实恰好相反,读完初中后他就一直呆在家里,生产队出工是不去的,除偶尔帮家里担点农家肥外,其余时间不是下河洗澡,就是带着人在茶叶林里捕鸟抓蛇。许翔能做领头人,这大约源于他多少会一些武功。据说,有一个从河南过来的游方和尚来到“场寨”期间,每天早晨都在茶林深处躲着练功。被许翔阴差阳错撞见后,和尚认为这也是一种缘分,便叫他每天早上偷着来,教他一些练功法门和简单招式;和尚离开时,一再叮嘱他功夫只能用来强身健体,不可用来恃强凌弱。许翔从此每天都暗地里练功,可能是他忘了师父的叮嘱,不时会在人面前裸露桐油般暴突的胸肌,张扬双手举磨、双臂担水,还会炫耀一个猛子潜出数百米远的绝技……参军以后,许翔凭借这些过硬本领,一进部队就被安排在侦察连,经常出入西南边境。从部队转业回来,不甘呆在家里的他,自把武艺和从军阅历当作赌博砝码后,噩梦开始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其母的教唆下,他利用从军期间环境熟悉的优势,开始从境外偷贩鸦片,一次得手后胆子更大,常一书包一书包地带货进出边境。有人说他真是“艺高人胆大,胆大艺更高”,每次都是夜里潜洇过江;其母案发后,屡屡得手的许翔最终在边境被捕,落得身死异乡的下场。

    我有时候想:人的一生是否也犹如一艘离岸的船,能不能返程是不是谁也说不清?设若许翔能受“以善为本”的传统与“读书至上”的思想影响,设若其母也有孟母般的心肠,恐怕就一切都不会发生!

“场寨”之殇,是一种潜藏在生命里难言的隐痛。风起的日子,它像钱塘潮水,无休无止地冲击着我的情感之堤;毕竟,当我站在故乡之外时,我更愿意从故乡昔日的苦难中,看到它在现实和未来里的另一种光明……



作者简介:吴学良,1965年生,贵州水城人。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贵州省文艺理论家协会副主席,贵州省散文学会副会长。著有散文诗集一本,报告文学集一本,散文集三本,文艺论集三本,长篇纪实文学一部(合著),长卷散文一部,文学理论专著两部,文化学专著两部,合篆《六盘水市志·文学艺术志》一部,曾三次获贵州省政府奖。

                                                                                                                                                                                                                                           (编辑审核:赵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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