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仁 || 昆仑窗

我们红柳河兵站坐落在昆仑山下的一块高原上，居高临下，是观赏高原风景的好地方。我的宿舍又建造在高地的顶端，所以，这儿更眼宽，真是：窗含昆仑千秋雪，门停高原万里车。

闲暇无事，我常常站在窗前眺望。这窗口恰是安在高地上的一只望远镜，映入镜头的是一幅多么丰富多彩而又美丽的图画啊！

飘着缕缕白云的蓝天。

滚动着片片羊群的草滩。

一眼望不到边的戈壁。

六月也戴着雪帽的昆仑山。

还有那条雪水河，从山下一直甩向遥远的天边……

我最看不厌的要数近处的那座昆仑山的银峰，它的山山岭岭、沟沟坎坎，阳坡的草、阴地的冰，盘绕着峰峦直上云霄的青藏公路……全都含在我的窗口，跑进了我的房间，任我欣赏，任我指点！

就是这座银峰，就是这条弯弯曲曲绕在银峰上的盘山路，我曾攀过多少次，走过多少回！我熟悉那上面每一道轮印，我爱听那从天外传来的每一声车笛。每次立在窗前，看见这巍峨的银峰，都会引起我无限美好的回忆……

看，那山巅的平坝上，不是有一间白墙蓝瓦的小屋吗？屋前，一根直陡陡的杆子直指蓝天，杆下立着几个白木箱。这便是“昆仑气象站”。说是站，其实只有两个战士。高高的昆仑山巅缠绕着浓云白雾，远看，真有点“云中仙阁”的味道呢！两个战士终日在云中行，雾里颠，日翻满山云，夜耕一天星。他们用一双巧手耕云播雾，倾满腔热情呼风唤雨。细雨轻轻地洒下来了，濡湿了戈壁上空的热气；清风拍着草尖走了，拂去了草叶上的灰尘，露珠隐隐地降落了，给小麦挂上了点点金星……两个战土啊，既报告风调雨顺，更预报狂风恶雨，人们怎能忘记，在深冬一个红日高照的中午，小小气象站以惊人的胆略向昆仑山的军民预告了一个消息：次日夜里将有特大暴风雪降临。高原人并没有因为灿灿阳光照着大地而动摇对气象战士的信赖。牧民们储存牧草，将牛羊提前赶进了圈；兵站上备齐了足够的粮食、蔬菜，不冻泉里的水浪进了水缸；道班工人将数台铲雪机摆放在山中的公路旁边；准备过山的车队，在每台车辆上装好了防滑链条……当暴风雪闯进高原的那天夜里，整个昆仑山像往日一样安静，看不见一点惊慌，听不到一声叹息。这时候，唯有山顶气象站的小屋子挺立在狂风暴雪的前线，抗击着这罕见的自然灾害……

你再把目光往南移，那里有一座山梁，山梁下有个月牙形的山洼，洼里有个土包。对，土包上面长着一棵树，那是一棵青松。这里长眠着一位战士，坟包里埋着英雄的身躯，还有他的理想和一颗永远跳动的心！

那正是“史无前例”的年代，好多地方都在流行着一种瘫痪病：工厂瘫痪了，实验室瘫痪了，田里的庄稼也瘫痪了……可是，祖国西北边疆的这条大动脉——青藏公路，在正常地运转着，车队把一批又一批的建设器材和战备物资运往西藏。深冬，当青藏线上的运输进入白热化高潮时，昆仑山中的一段公路突然发生了大塌方，路上堆起了一座座“小山”，公路中断了，两边堵了一长溜汽车，那溅满泥浆点子的轮胎，在“嘟嘟嘟”的马达声中微微地颤动着，仿佛在说：我要前进！我要前进！兵站上当即派老班长常勤带领全班战士去抢修公路。他挑着一担炸药，攥着一把药捻，像冲杀在战场一样，冲进了塌方区。

“轰隆隆，轰隆隆……”

炮声震动着昆仑山，从清晨一直响到傍晚，又延续到深夜……在炮声中，沙流飞去，顽石让路，一条曲里弯拐的公路出现在塌方区，向山下伸去。车轮又开始前进了，就在常勤正专心致志地指挥车队过山时，原先卡在山腰的一块石头松动了，滑下来了，一直冲着他滚去，可是他没有发现……年轻的班长在这里走完了自己一生的路程，倒下去了……

每当我站在窗前看到这坟包，总要这样想：这样的战士难道会死去吗?不，不会的。看，那棵青松不是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了吗？听，那静静的坟包里正跳动着永生的脉搏——他的理想在高原的山谷里放出了灿烂的星光，在新建的矿山里发出了“隆隆”的吼声，在戈壁新村里荡起了不落的歌声……

我年年365天在这窗口眺望，望不断昆仑山的车队，望不够高原上的新图

美景……

我的窗口是昆仑山的一组彩色镜头，欢迎每一个上高原的人到这里来眺望、观赏!

啊，青藏高原上有多少这样的窗口！我们生活中有多少这样的窗口！

王宗仁，陕西扶风人，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国家一级作家，代表作有《传说噶尔木》《雪山无雪》《情断无人区》等。曾在青海当兵多年。

(编辑审核﹕范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