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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文||夜宿三松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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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4-01-29 09:24作者:张建文来源:西南文学网(转载绿汀文萃)网址:http://www.xnwenxue.com


记忆是一条布满花香的小溪,总是缠缠绵绵流淌在岁月的足下,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寄放一个舒心的名字——三松岭,是我此生难以忘怀的事情。匆匆的一夜,匆匆的别离,却在记忆的深处随时光的流逝而悸动着灵魂的呐喊。

那年——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呼唤着梦想,不想让它离我而去,要留在身边,享受每一次满月的笑脸——我和同行贺绍智千里迢迢前往西双版纳一大型农场的教育中心去应聘编制教师岗位。滞留期间,我们借机游览彩云南国的自然风光。

秋高气爽,怀揣凌云,去山川放牧秋之心,秋之韵,以及秋之梦。梦似秋,却又荡涤了秋之萧瑟。

走进大山,置身于云淡风轻的秋深处,鸟啭秋叶诗情飞,峰峦落木千阙情。满山迭涌金色浪,清风徐徐袖满香。幽林小径斜,紫气腾秋意。层峦叠翠铺黄金,满目秋色粉云蒸。山涧清泉照碧空,澄澈,轻漾,缠绵悠悠的云。脚下,谷中,一株芦穗把一粒鸟鸣越擦越亮,在夕阳辉煌的面颊上莹湿了沧桑的目光和歌声?呵,忘不了那个迷人的梦,我们仿佛在梦里行进,脚下的路像是五线谱,我们拨弄着琴弦,追求最完美的旋律。

夕阳揉入黄昏,慢慢消失在遥远模糊的云霞里。绍智突然吟起“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的词句来,我才惊骇地意识到只顾欣赏美景忘了时光忘了远近。前不见村后不着店,如之奈何?我想,虽然“前路日将斜”,也应该会“野花啼鸟一般春”吧。绍智赞同,说走得太远了,一路不见人烟,如今不能退,只能进。

“是的,只能进。”身后突然跟上来一位挑柴的大汉。看他那担柴总有百来斤,人却汗未冒,气不喘,如履平地般赶上我们。但见他上身着无领对襟小袖短衫,下穿宽腰无兜长裤,白色的头巾挂在柴担上。我们知道这是一位傣族壮汉。他挺严肃地说:“你们是远地来的吧?今晚怕是要困于山林咯。”他呵呵笑着就赶到我们前面去了,又回过头略显神秘地说:“再走三两里地,会见到三棵大松树的。”说完,须臾就不见了他的身影。这大汉,也真是的,我们还来不及打探前头是否有落脚的地方,人就不见了,莫非还真是遇见了山鬼?或许是歹人?管他呢,我们是两个人,正年轻着哩。

天空如一面鲜红的旗帜,展开,飘扬,翻卷。山林中,时有蝉鸣,鸟雀横飞,跫音如泣。晚霞凄艳地凝聚,渐而散开,散开又凝聚,落日熔金,寒鸦点点。

虽然兴致尚存,但天色向晚,我们终究开始沉闷:今夜将宿何处?

绍智猛然抬手一指:“看,那真有三棵大松树呢!”

三棵松树并立于半山腰上,高大雄壮。我不禁吟诵:“三松亭亭高插天,离立森爽含风烟。”它们虬枝苍劲,向四周高空伸展,看去,很欢欣的样子,迎接着阳光雨露,或许还有不速之客吧?纤纤的针叶间传出它们苍然而温柔的笑声。在这深秋时节,它们依然蓬勃得令人咂舌。这不是一种生命不息的能量么?不是很具有一种生态价值么?我想,它滋生出的应该还有一种教化的力量。呵,这松,有的是尊贵的生态美,无价的气质美。春风桃李繁华不再,而这斗霜傲雪的青松依然占尽天时。

仰望着劲松,我们继续前行。松的前方不远处,“柳暗花明又一村”,半山坡上一块较大的平地上,突兀着一个独立的小村庄,四五间石垒砖房,成古式铜锁形坐落着。我们欣喜若狂,急急扑去。

门早就敞开着。一串爽朗的笑声行云流水般流出来:无领对襟小袖短衫,宽腰无兜长裤,一双赤脚稳稳地立在阶沿上。

“嗬,大叔,这……原来……”

“是啊,大叔我恭候你们多时了。嗬哈哈……”

我们踩着大叔的笑声进了正屋来。主人点亮了油灯。寒暄中,我们得知这里叫三松岭,据说那三棵松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故而名之。这位大叔叫翠云,像女人的名字。我想,这也应该有其民族特色,代表着民族文化的底蕴吧。

翠云大叔朝侧屋大声呼唤着:“依玛——依玛,来见过客人。”

一个十五六岁的傣族姑娘天仙般地款款来到眼前。她欠欠身,略有羞色,微微笑着,笑得室内更加亮堂。依玛身着窄袖短衫,袖管长且细,外衫紧身,衫长刚及腰部,后背少许露出,时隐时现,妙不可言。下配长筒裙,腰身细小,下摆宽大,银质腰带系着短衫和筒裙口,苗条修长,轻盈飘逸。难怪人们说真正像水一般的女子非傣家女莫属。我们有缘近距离见证了一个爱美的民族。

翠云大叔父女俩乐滋滋的将饭菜摆上桌来,像是招待贵宾,很丰盛。饭很糯,晶亮晶亮的。菜有酸笋、酸肉、酸鱼、也有苦笋等。依玛说那用饭团蘸着的螃蟹酱叫“螃蟹喃咪布”。父女俩笑呵呵地劝菜,那份热情让我们心里暖洋洋的。这特有的风味,给我们留下了永久的回味。

依玛很欢快,大大方方地收拾碗筷,洗刷干净后,莞尔一笑,回她的房间学习去了。大叔就陪着我们聊天,直到深夜,聊着一个哀怨凄婉的故事——

抗日战争胜利那年,翠云出生了。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家庭人口多,母亲常年有病,境况十分艰难。翠云小时身体羸弱。十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竟然病倒在荒野中。幸有同村的寡妇玉竹嫂子背着尚在吃奶的小孩在此路过。玉竹以为翠云死了,仔细探看后知道还有一口气,想必是饿昏了吧。可是,周围连口水也找不到。情急中,玉竹让翠云躺在她的怀里,解开衣襟,将乳头挤进翠云的嘴里。不一会,翠云感到一股暖流入到心里,他缓过神来了,微睁的眼缝里,他看到了一张俊秀的脸蛋和藕一般的乳房,他的心跳加剧了,周身微微颤动,他又将眼紧闭,他想在这温暖而美丽怀里多躺会儿。可是,玉竹突然将乳头抽出,迅疾放下衣服,娇嗔道:“你这娃儿,醒过来了,还想吃?”

此后,翠云中了邪似的,夜梦里常常呼唤着玉竹的名字,白天有事没事朝玉竹家跑。

玉竹比翠云大七岁,她已经是第二次嫁人了。她的第二任丈夫一年前又死了。她的儿子是丈夫死后才出生的。她的丈夫原本有点痴呆。这痴呆儿的父亲是大队干部,叫岩墩。岩墩看上了玉竹的美艳,才娶她做了儿媳妇。谁知结婚才一年,他的痴儿就死了。联想到玉竹的前任也是结婚一年死的,岩墩怨气冲天,甩脸子,整天指桑骂槐,说玉竹是克夫的命,决然留不得,留下她,还将克死谁呢?可是有了孙子,又不敢做得太绝了。

谁知岩墩的孙子不到三岁又死了,人们都为玉竹捏一把汗:这可怜的女子还有活吗?可谁又想到,岩墩悲伤之余,一改前态,对玉竹关怀入微,且对人就说这女子也怪可怜的,使玉竹不忍死去或离去,只能感恩戴德甜甜地叫着阿爸阿爸。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翠云独坐寨子前面的小河石墩上,吹奏着比栋栎(三孔笛),音色有点单一,却如小河流水般流淌着忧郁哀婉的曲调。那次躺在玉竹怀里吮吸着她甜美的乳汁已经过去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想念着玉竹嫂子。玉竹的苦难,玉竹的柔情,无不让他牵肠挂肚。他知道,这并不是因为她救了他,而是他有了深深的爱。玉竹儿子死后那段最伤心的日子,翠云几乎整日陪着她,并表白要娶她。可是玉竹除了感激只能让他伤心了,她说她是个不祥之人,不想再害人了,何况她比他还大几岁呢。翠云说什么祥不祥的,他才不信那个邪,大几岁又怎么样,他已经十八岁了,他就要……玉竹每每含着热泪,坚定地叫他打消念头。翠云也含泪点头:“我等着!”

多少个今夜,笛声哀婉,空诉回旋,何时消停?寨院深深情,月儿满满愁,笛声缥缈,怎奈西风?风萧萧,泪重重……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侧旁扑向河边,噗咚一声跳入河中。翠云本能地弹起,跟脚就跳下去,将玉竹抱上岸来。玉竹哭闹着,捶打着翠云,她说她没法活了。

原来,岩墩早就图谋不轨,意图霸占玉竹。在反抗过程中,玉竹见岩墩扑上来,奋起一脚,岩墩当即双手捂着下身,倒地打滚,须臾不动了。玉竹以为她踢死人了,就夺门而出。

翠云使出浑身解数,最终把玉竹带回家。翠云父母很同情玉竹,但得知翠云要娶她,就一百个不答应。翠云说那些人都是病死的,不治病却请傣婆巫师作法,与玉竹有什么关系?迷信才害死人!他就不信,就是死也要娶玉竹。翠云父亲说你想死就去死,死也不能娶这样的女子在家里,你死吧,他还有三个儿子。

岩墩没死,只是他那里好像再也挺不起来了。他恨玉竹废了他,可自己是大队干部,欺侮自己的媳妇,也说不出口,只能忍气吞声意欲报复。他四处散布玉竹克夫的言论,寨子里不能留她,还诬陷她乱搞男女关系。玉竹越发抬不起头,一心只想一死百了。翠云说告他,玉竹说没用的,他上面有人。岩墩也恨翠云,却对翠云父亲说,翠云是个好苗子,村里年轻人属他文化最高,想让他在村小学当老师,但决不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妻。翠云说什么前途不前途的,他不要,他只要玉竹!

终于,翠云无奈,但他不绝望,不放弃,带着玉竹离家出走了,在离寨子几十里的深山里,也就是三松岭,建个简易房子住下来,后逐渐扩建成了五间石垒砖房,开荒种地,养牲畜,自给自足,生儿育女……几多艰辛,几多屈辱,谁能知道?

翠云深情地诉说,我们痴痴地听着。

我插言说,你们住在这里,没人发现?政府会允许你单干?翠云苦涩一笑,说几年后才有人发现,但儿女都有了,他父母也就不勉强了,后来儿女要上学了,还是父亲给办了户口的。至于政府,他躲过几年的税和征粮,过后他照常交,只当搬了个新地方,也就没再追究。这山里有大片的竹林,翠云练就了一门竹艺技能,竹艺品下山到集市上赶摆,就足够家里用度了,现在他还想办个竹艺厂哩。如今,好日子来了,儿子去年上大学了,女儿也进了高中,说以后她要报考工艺美术学院哩。

翠云说,他和玉竹喜欢夜晚相拥着望星空,星空盈盈着心灵的梦幻,无垠着他们的一片感叹,浩渺着许多无奈和多彩的风情,在一次次的眺望和沉思中,在他和她的心目中,永恒着几多的恨和爱。他哽咽起来:“只可惜玉竹她……先我而去了!不过,她是笑着走的,她满足了,我也就放心了。”

翠云长长的叹息过后,又爽朗大笑,说:“人啊,就应该潇洒地挥手莞尔一笑,向风风雨雨告别,向郁郁葱葱告别,向昨日告别,走向永恒,走向旷朗无尘。我坚信,黑夜过后,即是明天。”

长夜漫谈,心潮难静。

翌日。晨曦。山林中宁静,温馨,神秘而充满魅力,有天籁,有野气,或许还有玄机和禅意。不是么?人的思想会因之空旷和爽朗,乃至渊博与深沉,会少一些狭隘与自扰,多一些达观与沉凝;少一些暗算与攻讦,多一些宽松与和谐。唯旷才净,唯旷才静,唯旷才爽。

晨光中,我们微微抖动的手使劲挥着,以图风干父女俩那灿烂的泪光。翠云大叔哟,你徘徊于生命的渡口,你与命运抗争,与世俗相斗,与真爱相伴,始终秉持一腔热情和正气。就这样,看着春残花落,看着夏日雷雨,看着秋色凋零,看着冬日寒雪,终于有一天,你看到了心底纯真的微笑。你用爱心感化忧伤,你用痛苦抒写辉煌。

三松岭告别,默读你们不舍的目光,那潭依依的情湖,圈圈涟漪,荡漾起无言心语,凝聚起多少沧桑感慨。父女俩含笑送别,似乎在告诉我们:人生梦想,永远在前方;人生旅途,永远在路上。


作者简介:张建文:号西溪渔夫,大专学历,中学教师,中国作家创作协会会员,邵东市作协会员,邵东市散文学会会员,著有中短篇小说集《谷丰和他身边的几个女人》、长篇小说《烟柳寒水》、散文集《清泉心上流》、散文诗集《杨柳风》等,曾获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新时代百名文化贡献人物”奖。


(编辑审核:陈友云)




文章分类: 散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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