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思思||挂面的记忆

父亲已经病重，可为了我能跳出农门，他跟母亲商量，让我去舅母家住，就读舅母家附近升学率高的盘江煤电小云尚学校。我初二上学期去，下学期父亲就撒手人寰。母亲跟我说，好好读书，莫辜负你爸爸的希望：在舅母家住，要好好听舅母的话，做个懂事的娃。

我首先和外婆睡一张床，但外婆年事已高，舅母担心我长身体，晚上用脚踢到外婆，单独在厨房的上半间给我铺了一张床。每天天不亮，舅母就早早地起床劈柴火、挑水，准备一大家人的早餐。舅舅身体不太好，一家人的重担就落在舅母一个人身上。有两个表哥正在上初中，一个患精神病的表姐未出嫁，加上一个和舅舅家挂角沾边的亲戚也去到土城矿小云尚学校就读，也住在舅母家，舅母的三个小孙子也总是围在她身边转，光吃早餐就有十多张嘴，每天早上煮面条用大锅总要分两次煮，四五斤的面条煮一次早餐一大把差不多就被煮完了。

那时候上初二的我也懂事了，舅母家土地少，土质不好，种出的小麦也不多，田地种的稻谷也少，家里主要以包谷为主食。勤劳善良的舅母大部分时间为我们做“两掺饭”——稻谷磨出后的大米和包谷（稻谷饭和玉米饭）一起蒸给我们吃，那时候我们吃得可香了，舅母做的“两掺饭”也是我们表姐弟的最爱。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很清楚家里的条件，我们都不奢望每天早晨都吃上挂面，但舅母总是用卖小菜换回的钱买上几把挂面，够一大家人吃上几天。因为挂面的做工麻烦，家里没有钢磨，晾干小麦后要背很远的地方去磨面和做成挂面，挂面又贵又稀缺，虽然我嘴馋好吃，但也理解舅母一家的艰辛和不容易。我总是在舅母面前说我不喜欢吃挂面，每每这个时候，舅母就早早地给我单独先炒一份饭放一边，我起床洗漱后狼吞虎咽扒完饭就往学校跑。三表哥从小就患小儿麻痹症，每天去学校都要四表哥背着去，放学又背着回来。隔壁村的男同学也会帮着四表哥背三表哥上下学，也就有到舅母家蹭饭的“理由”。

记忆中，舅母家每一次吃饭人都很多。舅母是一个善良的人，她总是尽其所能地去帮助别人，她也是一个非常有爱心和耐心的人，总是能够关注到身边的亲戚朋友，并给予他们温暖和关怀。她对待家人和朋友都非常友善和热情，因此在整个家族和十里八村，有口皆碑的好评声不断。除了她的善良和友好，舅母还是一个非常勤劳的人。她总是早起晚息地完成家务活和地里的农活，并且从不抱怨。无论是家务活还是地里的农活，她总是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做到最好。这样的精神和态度，让她成了全村人的榜样。在她的带领下，整个家族都其乐融融，幸福和美好的家庭氛围感染着整个大家庭和全村人。外婆和老一辈的老人们常夸奖舅母的道德品质和为人处事的态度值得我们小一辈学习和借鉴。曾记得一个过路的陌生补锅匠，也被舅母请到家里吃过一次饭。

在那个温暖的夏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子里，点亮了每一寸空间。我坐在书桌前，专注地写着作业，思绪却开始漫游。突然，我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温暖，仿佛有人正在注视着我。举目望去，我看见表姐站在门口，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她走进房间，静静地坐在我身边。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停下手中的工作。表姐温柔地说：“小萍，我看你读呀、背呀、写呀，学得好认真，你们读书也很辛苦哟。”她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关怀和鼓励。我抬起头，看着表姐的眼睛，里面闪烁着无尽的关爱。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继续说道：“我三姑爹去世了，你要好好学习，我是学不来，无法了，否则我也想读书。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一定要把书读完，以后你吃住就在我家，你大舅家还养得起你。”表姐的话语如同一缕清风，吹散了我内心的疑虑和不安。父亲刚离世不久，在悲伤的同时我一直担心能否继续念完初三，心想只要母亲一句话，我也会回家帮忙掏猪草喂猪种地去。因为母亲一人管我们五姐弟的吃喝拉撒都困难，继续念完初三我不敢奢望，表姐的这番话让我感到无比安心和被珍视。自从我住到舅母家，我就发现表姐不像亲人们口中说的胡言乱语、智商低下之人，她的这番话，让我发现表姐只是得错病了，她应该是一个很有梦想的女孩。她的话语给我鼓了劲，就算母亲不让我上学，我也会告诉她我灰姐就说让我住她家了，表姐的话也成为我前进的动力，让我勇敢面对生活的挑战。

那些年月最盼望杀年猪，因为杀年猪就可以有好吃的了。冬天快到，舅母家也该杀年猪了吧。那是一个周末的早晨，舅母早早起床后去地里拔了一大框的萝卜。洗干净后，她带上我去离家不远的集市上去卖，舅母告诉我，用卖萝卜的钱买点猪油，因为家里的猪油只够炒两顿了，杀年猪是瞧好日子农历鸡场下星期二再杀，前后还有七天，不卖萝卜买点油回来，这几天家里就得断油。早晨，土城矿工人都要买菜，赶集的人特别多，集市上也很热闹。舅母种的萝卜又壮又好，不一会就卖完了。离我们摆摊不远处的一个摊位上排队站满了很多人，从人缝里，只见一个戴着白帽子，穿着干净、笑容满面的大妈在忙着。我凑近一看，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么多的挂面，整齐地排列在摊位上，仿佛一片面色的森林。大妈用普通话招呼着来买面条的顾客，我感觉很洋气，兴奋地对舅母说：“舅妈，快看，那里有好多好多的挂面啊！”舅母微笑着回答道：“是啊，这些都是北方人的宝贝，是北方人卖的。”舅母看我很激动，也一直不离开面摊，看出了我的心思，就走了过来听北方大妈介绍：有细的、有粗的、有鸡蛋面、有杂粮面，每一种挂面都有自己独特的颜色和香味......舅母用卖萝卜的钱挑选了不同种类的挂面。她没有买猪油。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按照我的原认知，挂面就只有一种，怎么还有很多种？这些鸡蛋和杂粮挂面又是怎么制作出来的呢？为了解答我心中的疑惑，我决定向舅母请教这些挂面的制作方法。舅母告诉我，制作特殊挂面需要准备很多材料，包括面粉、水、盐、鸡蛋等。首先，要将面粉和水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在一起，搅拌成面团。接着，将面团放在特制的压面机里，经过多次压制和切割，最终形成了一根根细细的挂面。我惊讶地说道：“原来特殊挂面的制作过程这么复杂啊！”舅母笑着点点头：“是啊，看似简单的一根挂面，其实背后包含了许多的心血和汗水。你三哥四哥他们也喜欢吃挂面，这几天就多吃挂面，也难得当顿吃几天”。我心里乐开了花，这几天我不用再假装不喜欢吃挂面了，否则，这些让人想入非非的东北挂面美味就与我擦肩而过了。从这以后，我对挂面的感情更加深厚了，也是在我的询问中，舅母知道我其实还是喜欢吃挂面的，否则不会问那么多。

杀完年猪后的一个清晨，因为甑子里没有剩饭，舅母就用商量的口气提前告诉我今天早上吃一餐挂面，舅母老早就捎信让母亲去吃杀猪饭。杀猪那天母亲忙了没有来，头天晚上母亲也来了。早早起床的舅母就把猪下水、猪脚用萝卜、藕煨好了等我们起床。同样，舅母也煮了面条，在餐桌上，舅母细心地为我们夹菜，关心的问我们口味和喜好，还自责地说昨天饭蒸少了，小萍不喜欢吃挂面可以多吃一点猪脚肉，当母亲看到狼吞虎咽吃着挂面的我时，她抢着用批评的口气恶狠狠地朝向我说：“小萍一直喜欢吃挂面的，咋个说不喜欢吃挂面啰，你舅妈煮什么就吃什么，还挑三捡四！”母亲这么一说，我的脸一下子“唰”地红到了耳根，因为我欺骗了舅母，虽然知道舅母家条件艰苦，但每天早晨她为家人们煮挂面时都要单独为我炒一份饭和热菜的忙碌身影让我真的不该说谎，但转念一想，挂面贵，家里供不应求，想吃都要去集市上去买，我说不想吃挂面也减少了家里的开支，这样想我心里有了一丝安慰。

也是从那次以后，我不再说不爱吃挂面，每逢周末，我也会早早起床，帮忙舅母劈柴火，帮舅母把水缸的水担满，把灶边短小的柴火劈完码整齐。舅母却非要让我好好看书学习，不要耽误周末的学习时间，但她背地里却和母亲讲我的好话，说我懂事，勤快有孝心！一次一顿丰盛的午饭已准备好上桌后，我们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着，突然家里来了几位客人，菜不够，舅母就吩咐我先把挂面煮熟，然后她把挂面、小白菜、西红柿加水混合一起做成一道美味的汤菜，端上餐桌后客人们都吃得很香，也吃得精光。打那以后，我发现挂面也可以当菜上餐桌，可以下饭吃。以后家里有了挂面，舅母就会早早的起床煮好后倒进筲箕里凉着，我们表姐弟几个排队盛进自己的碗里，舅母一一给我们碗里放好调料和配菜，加上一些酱油、香油和葱花，就变成一道美味的佳肴，舅母叮嘱我们赶快吃完去学校上课，不要迟到。每当我下晚自习回到家，感到疲惫和无助的时候，舅母总是会为我煮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挂面，看着我吃完，她的两只眼睛虽然浑浊但我却可以看清里面慈母般对我的疼爱，让我重新找回学习的力量和信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考上了学校，也离开了舅母家。我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舅母肠梗阻去世了，那年她才68岁。听表哥说她从肚子疼到离开才有几天时间，大家都感到很突然。记忆中的舅母头上裹着白色厚包头，穿长衫或小边衣服，是我们彝族老一代特有的打扮。她个子高高的，清瘦，干净利落，从来没有生过病。她起早贪黑的忙里忙外，感觉就是舅舅这一大家的靠山，也从没想过她会倒下。她的去世让整个家族都很悲伤。

如今，我已经成家立业，但每当上街看到摊位上琳琅满目的面条时，总会想起和舅母一起赶集的情景，想起那片挂面的海洋，想起那个简单而纯粹的味，想起表姐鼓励的话语。或许，这就是挂面所蕴含的力量吧，它能够让我回味过去的美好时光，重温那些难以忘怀的情感与记忆。现在在家和在外面吃早餐，我还是喜欢吃挂面，很少吃米粉，我肠胃不好，吃挂面帮助消化。我也会从网上购买不同地方的挂面，每当我吃到粗制的挂面时，那种简单而纯粹的味道，是我对那段岁月最深刻的记忆。于是，我决定自己动手制作挂面。我购买了面粉、压面机等材料和工具，按照舅母教给我的方法，开始制作挂面。经过多次尝试和失败，我终于成功地制作出了细细的挂面。当我把自己亲手制作的挂面煮熟后，那种熟悉的味道立刻弥漫在我的口腔里。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读初中时舅母的家里。只可惜，舅母已经不在我身边，但她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我眼前，那碗热气腾腾的挂面，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也是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的美食之一。

“慢慢吃，别噎着。”舅母那句简单却充满了无限温暖与关爱的话语，一直在我耳边回荡。舅母已经去世很多年，表姐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但每每想到她和表姐，我的鼻子总是酸酸的，心口堵得慌，这也是在我的笔下很难提起那段经历，提起她们的原因，我怕痛，我不敢提。每每想起，眼泪总忍不住往下流，那种痛是没有经历的人无法体会的，对她的敬仰是我这一生永远无法抹灭的记忆。即使舅母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表姐的家也在外省，但舅母和表姐的爱和关怀永远留在我的心中。每当我面临困难或者迷茫时，我会想起舅母和表姐的话语，感受到她们无形的陪伴和鼓励。

岁月已逝，人生漫漫，在舅母家读书的光景，在那苦涩日子里的宁静和暖意，伴我成长的岁月给了我一份温馨的回味！舅母煮的挂面，舅母做的饭菜香，表姐鼓励的话语，也一直留存在我的记忆中，成为我人生中最珍贵的味道。

作者简介：吴思思，小学教师。六盘水市戏剧协会会员，盘州市作家协会、曲艺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各刊物及网络平台，《四月诗刊》编委。

（编辑审核：罗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