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敏 || 我家的挂面史

清晨，鸡鸣犬吠声隐隐从村寨里传来，思绪宛若一根青藤轻轻绕，往事逐渐清晰起来。

上世纪80年代末，土城矿的13号楼，一个14岁的叛逆少女，气鼓鼓地在暗夜里徘徊。她奉父母之命，要去邻居张胖胖家借挂面，因怕被胖胖奚落，她犹豫不前，但想着客人等着吃，只好硬着头皮去敲门。不一会，她抱着两把挂面，高兴地跑了出来。

这个借挂面的少女便是我，老家又来人了，家里的挂面不够吃，母亲让我去邻居家借。

走进屋，我故意不按母亲的叮嘱，把挂面悄悄给她，而是高声地喊：“妈，挂面借来喽。”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怔怔地看着我，父亲尴尬地接过挂面，笑着说：“家里的挂面不够，让孩子去邻居家借点来应应急，我们矿区，菜市街上卖挂面的人多得很，现吃现买，所以家里没存放太多。”我还想开口，母亲的手指深深地掐进我的屁股蛋，我痛苦地、适时地闭上嘴，转身来到屋外的梧桐树下，悄悄抹眼泪。

“听说云南个旧那边煤矿能挣到钱，趁农闲，我们去挣两个盐巴钱。”“现在做菜饭来不及了，煮点挂面给大家吃，将就吃点喽。”“给你们添麻烦了，过意不去啊。”我听着屋里的对话，慢慢地忘记了哭泣，讪讪地回到屋里。

七八个中年男子，各端着一碗挂面，狼吞虎咽地吃着，碗里还有煎鸡蛋。看着我们平时都舍不得吃的鸡蛋，招待了陌生的外人，我醋意大发，但摸摸还在生疼的屁股，我挤在看热闹的姊妹旁边，怕自己不小心说错话，客人走后，母亲就要请我吃“笋子炒肉”（竹棍打屁股）。

心满意足地吃完挂面，大家坐在一起拉家长话理短。男人们掏出旱烟袋抽起旱烟，有人还递给父亲咂了几口，父亲笑着把纸烟分给大家，说还是抽不惯旱烟。里面年龄最长的男子，吧嗒了几口烟，吐了一泡口水在地板上，用布鞋来回地搓干后，幽幽地说：“听来过你家的乡亲们说，想赶早班火车，你家是最好的落脚点。只要说是娘娘山来的，你们都会慷慨接待，这话果真不假，真是好不好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呐。”“招待不周，大伙多担待。”父亲话毕，母亲领着我的姐姐和哥哥，端来了烫乎乎的洗脚水，母亲笑着说：“赶了一天的路，烫烫脚，舒舒服服睡一觉，明早四点过要起床赶火车，泡完脚早点休息。”客人们欣然接受，感叹在他乡，能遇到家乡人真好。

来了这么多人客人，就算打地铺也住不下，我们姊妹习惯性地各自找伙伴，去她们家挤挤。往往到了这个环节，我是不会生气的，因为火车站附近的小旅社，他们去晚了是没有住处的，不可能让乡亲露宿街头，或者睡在火车站长板凳上。

天没亮，母亲起床生火煮早餐。不用亲眼所见，我便能猜到：又是一大锅挂面，家里才炼的猪油，又吃了大半。吃完早餐，客人们背着背篓，拿着拐耙，提着简单的被褥和行李，按照父母亲的指引，高兴地离开，去他们要去的地方讨生活。而我们，又要吃上半个月清汤寡水的水煮白菜，过上一段早餐只吃一个烤土豆的日子。

当时，土城矿有一个小云尚火车站，只有一趟客运车，早上五点发车，晚上11点到站。我的家乡娘娘山，因交通闭塞，乡亲们出远门，要走一天的山路才能到来。火车站周围的旅社小，而且容纳人员有限，我家就成了乡亲们坐火车往返的落脚点。

父亲的工资，勉强够养活一家七口。迎来送往的乡亲多了，常常入不敷出，母亲见状，将我四岁的小妹托邻居照看，进到矿上的被服厂，踩缝纫机挣钱贴补家用。家里经济稍微宽裕点，父母亲擀了很多挂面放着，经常准备肉沫和油辣椒，让落脚的乡亲们，能吃上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挂面。

我不理解父母亲这种行为，常常明里暗里跟他们闹别扭。直到有一天父亲告诉我：“谁都有难处，热处放把烟，冷处放把火，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帮上一把。再说老家经济条件不好，能给出门的乡亲省一分钱是一分钱。你知道吗？我们老家现在还把挂面当作下饭菜，吃一碗挂面有多不容易啊。”父亲的话令我吃惊、反省，我开始帮助父母亲煮挂面，招待落脚我家的乡亲。

九十年代初期，来我家的乡亲越来越少，最后基本上不来了。不是客运火车停运，而是家乡悄悄地发生改变。外出打工的年青人越来越多，他们选择离家乡更近的六盘水火车站，去到更大更繁华的都市。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手上宽裕的乡亲，瞅准火车站送站接站的商机，买了客运车接送乘客。

家乡的变化越来越大：户户通水电、村村通公路、娘娘山被打造成旅游景区。挂面当下饭菜成为了历史，村寨里矗立着小洋楼，楼下停放着轿车，干净整洁的柏油马路，像一根柔软的长挂面，连着村村寨寨，系着农家人怡然自得的美好生活。

往事已矣，当年借挂面的少女，已近知天命之年。

每当端着一碗香喷喷、烫乎乎的挂面，我便会想起当年，父母为落脚我家的乡亲热心地煮挂面的场景。那时的我们，谁也不曾想到，会过上今天幸福的生活。

作者简介：王敏，女，70后，热爱生活，喜欢将心中的感悟诉诸笔端，现供职于贵州盘江煤电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医院山脚树分院。“文运盘州”文学沙龙成员。

（编辑审核：罗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