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丽梅 || 倚门眺望的爷爷

身上的背包太重，我只能一步一喘气地向家走去，迷雾渐而消散，爷爷拄着拐杖，佝偻地站在门边。他见到我便微微一笑，说，阿梅，回来啦？我正上前去扶他的手，却被一声鸡啼惊醒。

爷爷曾在部队当过兵，床头的墙上挂着他的军帽，帽子正中间有颗鲜红的五角星闪闪发亮。遇到重要的日子，他会穿上发白的军装，戴上军帽，又似一名风华正茂的军人。印象中的爷爷不苟言笑，小眼睛一瞪，嘴唇一抿，全家没谁敢喘粗气。在他面前，我们必须抬头挺胸，坐姿也要端正，写字得方方正正。某一次，我在院子里练字，他悄悄站到我身后，我发现后手抖了一下，周围的竹林也跟着抖了一下，鸟儿也惊叫着飞走了。

八岁开始，我便跟着父母在贵州生活，分离相聚像月圆月缺一般平常。爷爷有双顺风耳，总能听到我从远方回去的消息，准确地掌握我到家的时间，远远地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阿梅，回来啦？我激动地喊他一声：爷！爬完一个短坡，再拐过一道弯，身穿军装、背着手、踱着步的爷爷就出现在眼前，一双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

高三毕业那个暑假，我把大学录取通知书从贵州带回去给爷爷看，准备休假结束后直接去大学报到。那时，爷爷住在二伯父家，走回老房子需要二十多分钟。清晨六点半，半梦半醒间，就听到竹扫帚一遍遍刷过水泥地板的声音，不时夹杂着爷爷咒骂一只毛色最鲜艳的公鸡到处拉粪，一点都不懂事的声音。常和公鸡在一起玩耍的另外几只鸡也犯了同样的错误，被爷爷追着打。五六只鸡四下逃串，不甚热闹。

午饭过后，我要去赶车了。爷爷跟在爸爸的身后，到门口时递给我一袋东西，让我在车上吃。他缓缓地说，要好好读书哦。这句话，以往通电话时，我听了无数次。我也无数次地回复，我知道了，爷。说完，他在大门的楼梯上站定，轻轻地挥挥手，没再继续送我。 我回头看他，他又挥挥手。

爷爷站得笔直，同一棵柏杨一样挺拔。

走远了，我听到爷爷又在骂那只不懂事的公鸡。我笃定，下次见面时，情景会和这差不多。在车上坐定，打开爷爷给的袋子，竟装着两个划开口子的石榴、一串洗干净的葡萄、几节削过皮的甘蔗，还有六个染红的熟鸡蛋。

又过了几次迎来送往，我出嫁了，嫁到远得爷爷都没到过的贵州铜仁。办完酒席的第三天，我又要出发了。那天早晨，爷爷在打扫院子，竹扫帚刷在地面上的声音不似从前响亮，家里长期没人，鸡也没养了。几株杂草在围墙上骄傲地站着，随风一摇一晃地宣示主权。厨房门口红色黄色的地砖被青苔改为绿色，水井也干涸了。

爷爷收拾着院子里的乱，有一点忙碌，一会儿扫地，一会儿铲青苔。我起来时，他已经把奶奶住过的那个房间门窗开到最大，门窗似两张大口，吃饱了阳光。爷爷每次都要把那间房晒一晒，把墙上的军帽拿下来拍拍灰，再挂回去。鸡毛毯子，到处扫一扫。不一会儿，房间中的灰尘便如精灵一样在光线里跳跃。

午饭后，我和爱人和大家告别，准备赶车去了。到门口时，爷爷递给我一个塑料袋，说，在路上吃。几个鸡蛋在红色的塑料袋中若隐若现。他在门口停住，冲我挥挥手。我嘱咐他，要好好吃饭，少吃甜食，多饮水，多走动走动锻炼身体。那天，他穿着藏蓝色的中山装，戴着一顶深色的粗布帽子，两只手放在拐杖上，整个人矮了许多。

爷爷已不似柏杨，是一株老树根。

路上，母亲告诉我，爷爷的糖尿病影响了脚，不方便上街给我买水果，饿了就吃红鸡蛋，到家后一定要给他报个平安。上车时，耳畔隐约听到爷爷骂那只不懂事公鸡的声音。我猛然回头，老房子站在众多的房屋中间，一动不动地目送我，如每一次一动不动地迎接我。

作者简介：黄丽梅，80后，热爱文学，系贵州省散文学会会员，盘州市作家协会会员，盘州市文学沙龙成员。散文作品散见于《乌蒙新报》《精英文学》《盘州文艺》《文学盘州行》，多个作品在各类征文比赛中获奖。

（编辑审核：罗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