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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文 || 唢呐·吹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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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3-09-11 14:10作者:张建文来源:西南文学网网址:http://www.xnwenxu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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唢呐,吹爷,有些遥远。苍凉,油然而生。

唢呐,生八孔唱八音。瑞四爷爱吹唢呐,大家就叫他八仙师傅或吹爷。

吹爷从小就爱吹唢呐,并非祖传,听别人吹奏,他就爱上了。开初年少,没人叫他瑞四爷,只叫瑞四,后来,就都叫他吹爷了。

吹爷吹唢呐,姿态有些张扬,叉开两腿,昂首望天,扯起洪亮的嗓门,诉说着悲欢离合。曲调变化多端,怎样的场合就有怎样的曲儿。《天仙配》《打銮驾》《收姜维》《哭周郎》《大登殿》《断桥会》《五女拜寿》《击鼓骂曹》,也吹《东方红》《绣金匾》……似乎每一曲儿都暗合着一种情绪,一种魔力,像要把人的魂魄勾去。那嘹亮的音律,时高时低,时悲时喜,长调呜咽,短调高亢,声声响彻云霄。

瑞四吹唢呐,吹来了如意的女子。女子叫顺莲,脸蛋儿红仆仆的,眼眸儿亮晶晶的。瑞四以为那就是一只蜻蜓,或者就是一只蝴蝶,驭着霞光从山谷里飞来,在他的唢呐声里飘飞盘旋。这时候,本是戚戚切切的调子,却让他吹出了山花烂漫的春天。

春天里,女子成了瑞四的妻子,双双蝶儿翩翩飞,唢呐声声融春情。有人问顺莲,为何一定嫁给瑞四?顺莲说她嫁给了唢呐。

在唢呐声里,他们的小日子比旁人确要滋润。远近的红白喜事都会请吹爷去。那年月,除了过年,一年难得一回的鱼肉,在喜丧的桌上餐餐摆上来,每天还有一毛三分钱一包的红桔牌香烟,酒是必不会少的,而且还有一个红包,包里五元十元不等,那可是在生产队里出工一个月才有的劳动值啊!

吹爷说,吹唢呐是一种朴素的兴趣,是追寻心境的宁静和超脱,而不是物质的沉沦,不能在乎红包赏钱的多少,但毕竟物质是不可缺的呀。主人招待好,打赏高,心里欢喜,吹起来有劲。

平常的日子,吹爷常到离村庄较远的小河边去。滚烫的晚霞,在暮色里缓缓蔓延,夜,就这样开始了,唢呐声也就响了。

天幕上那一轮满月,不带一丝儿遮掩,赤裸裸的,没一丝儿娇羞,就像紧伴着他的顺莲,静静地流泻着柔和的光芒。他就觉得,夜,并非只有花香,还有清风,还有稻子的香,还有流水的味道。吹爷想,蛙鼓虫鸣,这些乡村夜的歌手们,对乡土的热爱,是带着质朴的情感与忠诚,来赞美这乡村之夜呢,还是讴歌吹爷的唢呐?

吹着吹着,天空有些高远,月光有些清冷,乡村就有了几分萧条与落寞。

“除迷信破四旧”来了,乡村的唢呐声就消失了,山村旷野连同吹爷的心一起孤僻寂寥。他时常会神游似的去那小河边。小河依然很美丽,却像他一样地失魂和孤独。他不忍看小河纯静似少女羞涩的眼波,只抬头看星星鬼闪眼般的夜空,也听见了小河流水的哭泣和忧伤的歌。

在苦闷和忧郁里,在彷徨与寂寞中,寻找生存的突破口,一种无日无夜的挣扎,以图挣脱欲望的牢笼。他回味唢呐,就像品尝一杯美酒,甘醇,醉人。没有唢呐的日子,就失去了他的独特和生活的意义。

吹爷烦躁不安,对妻子也少了许多的温情,充斥这个家的不是疾风骤雨、电闪雷鸣的争吵谩骂,就是阴风寒流的冷战,油盐柴米就是家庭混战的导火索。

三个儿女都在长身体,可是没有一天能吃过一顿饱饭。八岁的小儿子耐不住饥饿,常到村子里偷吃别人家的食物,乡邻无不怨声载道,也挨过顺莲的不少打骂。吹爷硬气的秉性像他的唢呐一样在村民中响着,哪能容得下如此龌龊的勾当。他抄起菜刀就要将儿子的手指剁去,亏得顺莲眼疾手快,挡住了那高高举起的菜刀。儿子没有哭,只是咬紧了牙关,兀地跪在吹爷的膝下。

吹爷却瘫倒了,仰天长啸,泪水横流。顺莲捶打着吹爷的胸脯,吹爷捶着自己的脑壳。儿子跪着,哭着,说,你们别打了,我再不敢了。

大女儿小学毕业几年了,都长成大姑娘了,连一件出门像样的衣服也缝不起。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大女儿才十五岁就被迫出嫁了。

那天,吹爷躲在屋里不肯出来。母女抱头那个哭。女儿叫声爸妈,女儿出嫁了,高兴点。

女儿走了。吹爷突然闯了出来,高扬着唢呐,一曲《山丹丹花开红艳艳》嘹亮地响起来。欢快的曲调却有几分凄凉。女儿回过身,向父亲深深地一鞠躬就含泪而去了。

其实,生活依然紧巴巴的,没一点儿松泛。吹爷风光时,有酒喝,如今烦闷时,也去商店里赊点酒喝了。劣质酒,要不了几个钱,但仍会遭到顺莲的指责和谩骂。大儿子只读了四年小学就失学了在队里帮着挣工分,小儿子的学费没落当,却有钱去喝酒?吹爷也不相让,无休止的战火就这样烧起来了,而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天,赤脚医生背着药箱从村里姚寡妇家出来,吹爷瞥见姚寡妇正抱着她的三岁小儿流泪,才知道她儿子病了,必须去医院,可是没钱。当天下午,吹爷就把十几块钱塞到姚寡妇手里,说,快带小孩去医院吧。

不几天,这件事竟然被顺莲知道了,火山也就爆发了。

为了寡妇,把比自己的命看得还重的唢呐给卖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你跟狐狸精去过吧。吹爷千般解释,只是为救那孩子的命呀!可是没用。顺莲没提出离婚,却要分家。吹爷无奈,说,分就分。吹爷单独住半间屋,顺莲带两儿住一间半,锅盆碗筷都分了,从此这一家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分开过活。

这一分竟是将近十年,竟是一辈子。分得干净,分得彻底,形同陌路,也就少了鸡飞狗跳昏天黑地的喧扰。爱情亲情,就是在这样彼此争吵谩骂的日子里,被他们亲手埋葬了。

吹爷虽也妥协过,一而再再而三都不能得到妻子的缓和,他那死硬到底的本性又攀到了主峰,不再去活络了。虽终不认输,但毕竟万般痛苦。

收工后,一个人冷冷地吃过几口饭,就到小河边去,一坐就是半宿,把翻江倒海的心事付与小河。小河缓缓地流,河岸的柳枝在风中簌簌,夜风也在流淌着伤感的情致和思恋的梵音。他很想与月光真心交流,企望月色带给他亲情和爱恋。然而,黑黢黢的夜无边无际,没一丝儿光亮,偌大的黑幕背后又隐约地闪着凄然的音符。泪,悄然洋溢心头。

不久,姚寡妇沉重而又深情微笑着递给吹爷一只崭新的唢呐。吹爷惊异:哪有钱了?寡妇羞涩:我改嫁了,什么都不要,就叫他买了这只唢呐。

唢呐!吹爷的心底又激起了阵阵微澜。红白喜事禁用了,兴趣爱好谁也不可剥夺。在院里吹,太吵啦,就到河边去。柳枝会欣赏,流水会倾听,满野的庄稼不会嫌吵闹。不过,吹爷再没了往日的张扬,常是含胸驼背低低地吹,万般心事都在唢呐声里萦绕,苍老的土地上止不住打开了情感的闸门,流泻出无尽的苍凉。

曾经,正吹得委婉或激昂时,猛然要抬头回应女人亲切的呼唤的情形已经荒芜了,就像那座房子的炊烟老了悠悠的岁月。再不见含苞待放的山花于夕阳余晖洗礼下的媚眼,火热激情的柳叶在阵阵戏水声间的微笑。而今,一幕幕,无可触摸。心痛。有些缅怀。

某一天,吹爷身边多了一只席地而坐的黄狗,仿佛聚精会神地在聆听苦难多情的夜歌。吹爷就一往情深地向黄狗灌输着生活的酸甜苦辣和生命的喜怒哀乐,或者是在向黄狗表白,吹爷并不是一无是处百无聊赖的一个家伙。

那天清晨,黄狗突然跑回村子,拽住顺莲的裤管,朝小河边走去。

小河边,五十一岁的吹爷手握唢呐,在草地上永远地睡着了。于是,铺天盖地的铜锣声伴着撕心裂肺的呜咽宣告:吹爷把自己吹进了极乐天堂。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正春暖花开的时候!有些悲悯……有些苍凉……

顺莲撕心裂肺把吹爷送去天国后,他们曾经的河湾,就常常换作了苍凉的背影。河水中的倒影,一颤一颤的,模模糊糊,像河面上的一拱斑驳的老石桥。河湾里很冷清,冷清得只剩下泪水的陪伴。

河上年迈的石桥,弓一样,倦卧河面上,默然。几声蝉鸣,响在黄昏的河湾,顺莲以为唢呐声依旧嘹亮;晚归的鸟掠过苍茫的暮色,顺莲以为那是赶赴梦乡的途径中留下吹爷路过的身影。唔,他依然是吹爷!谁没听过吹爷的呜咽?

有人说,若知今日,何必当初。

顺莲瘪瘪嘴,一种不屑的神情。她说,她何尝不想有男人那份盛得满满的深情的注视?那紧握着的热热的双手?她也想跟所有女人一样,愿意为自己的男人付出所能,夏天的蒲扇,冬天的柴火和热汤,还有对白头偕老的盼头。可是,那日子,那日子,怎么就不能呢……

顺莲揉揉眼睛,哽咽着,那日子,不能想,一想,就流泪,一想,就痛。

顺莲也是个性情女人,也会喜欢男人汹涌的欲望,喜欢男人云温雨润的恋情,甚而亟盼掀起惊涛骇浪,怎么要与男人分居而如同陌路呢?女人,谁不想以花的姿态笑迎生命的风雨炎凉?可是,人间烟火的五味都行走在旅途,总行走在梦里。

顺莲时常要埋怨吹爷了,很真诚。她说,这死鬼,也太性急了,怎么就那样急着去了呢?该熬着呀,熬一熬,就挺过去了。这不,才几年光景,这世界就变了,翻天覆地了。熬过冬天,这好日子就像春风吹来的一样,遍地是绿,遍地是金,暖人心着哩……


作者简介:张建文:号西溪渔夫,大专学历,中学教师,中国作家创作协会会员,邵东市作协会员,邵东市散文学会会员,著有中短篇小说集《谷丰和他身边的几个女人》、长篇小说《烟柳寒水》、散文集《清泉心上流》、散文诗集《杨柳风》等,曾获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新时代百名文化贡献人物”奖。


(编辑审核:陈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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