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段老蔫辞别了胡萍，径直来到生产队队部，套上马车就赶往公社。公社离小灵村有几十里路，如果凭着他一条瘸腿，怕是要从天黑走到天亮。段老蔫赶到公社时，已是后晌，他要找的人也已经回家了，只好在公社旁边的大车店住下，等明天早晨再到公社去办事。他此番到公社的目的，一是汇报他担任临时生产队队长以来的工作业绩，并要求扶正，总不能象现在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干下去；二来则是跟公社要点救济，今年小灵村欠收，特别是高焕灵之死，干扰了村民的思想情绪，大家种地的积极性不高，他需要公社能拨出一点救济款给他们，以抚慰一下生活比较困难的村民。

大车店的老板是个五十岁出头的人，个子很矮，脸色总是红红的，据说年轻时曾经当过铁匠打过铁，后来大炼钢铁偃旗息鼓，他就转行干上了大车店的老板，脸红是因为打铁时没看出火色来，结果被烤着了，落下一脸的红。因之，就有人开玩笑的沿用民间俗语，说“打铁烤红蛋子”的上一句，让别人接下一句，当然，大家都是过往的客人，在一起住那是缘分，就有人接下句说“看不出火色”来的话。那老板虽然是打铁的出身，但脾气并不火爆，他知道住店的人是拿他寻开心，就不在意，也时常开些荤素搭配的玩笑逗逗过往的客人。段老蔫进来时，他正和那些车老板猜谜语，说：“上边毛下边毛，晚上睡觉毛对毛。”

那些人猜不出，有的就蒙着说：“那还用猜吗，不就是男女那点事吗。”

老板笑而不语。

段老蔫要了一碗水，坐在炕尾的地方接过话茬说：“那是眼睛，是荤谜素猜。”

众老板霎时醒过神来，纷纷挑起大拇指，齐夸段老蔫好学问。段老蔫嘿嘿笑，心想，这也叫学问啊。

听说段老蔫是从小灵村赶来的，那老板很是惊讶，连忙凑过去，说：“过去小灵村那个地方可没啥名气，听说你们那里的高队长让人给吊死了，连公安都没破了案，真是遇到高人了，大伙都传那姓高的不是什么好鸟，整天霸着人家的媳妇，结果被人弄死了，有这事吗？”

段老蔫听了，心里禁不住激灵了一下，但他脸上却坦然自若，先是哈哈大笑起来，直到把自己笑出了眼泪才止住笑，说道：“要怎么说话出十里就没准了呢，你们也不动动脑筋想想，这要是被人弄死了，咱们公安可不是吃干饭的，能破不了案吗？其实没你们说的那么玄，就是两口子打架，把话说僵了，男人觉得挺没面子，想吓唬吓唬媳妇，结果把自己的命吓没了。这事我从头到尾都知道，高队长这个人作风很正派，哪里有你们传的那些烂事啊。他死了以后，先是公社派人来了，后来公安也来了，啥也没调查出来，也就拉倒了。不过我还得提醒各位，咱们都是走南闯北的人，这人命关天的事情还是少说为佳，万一被公安听了去，把咱们也弄去调查，虽说没什么事，但老婆孩子的脸上也不好看呀，回到村里也没准给咱们编排出啥话呢，你们说对不。”大家一听，觉得段老蔫说的在理，便不再提。各自歇息，等着明天天亮再赶路。

但段老蔫这一宿没睡好，他不敢闭眼睛，闭上了就觉得高焕灵狰狞着凶狠的面孔朝他呲牙咧嘴。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他就早早起来，给牲口喂了些草料，然后套上车直奔集市。他没敢到公社去，他真担心万一人家会旧事重提，弄得他难堪下不了台面，所以，在集市上买些鞭炮之类的年货后，就打道回府。

马车呱嗒、呱嗒地走在大路上，不紧不慢。段老蔫把鞭子抱在怀里，眯着眼睛想心事。忽然，他来了精神头，拽住缰绳，扬起鞭子照着马耳朵就抽了过去，然后，掉转车头，朝胡萍的娘家赶去。

胡萍的娘家在一个叫梨树沟的村子里，离公社也就五里路的距离，段老蔫赶着马车走的很快，两袋烟的工夫就到了。胡萍的母亲万万没想到姑爷会来，赶紧把段老蔫让进屋里，把火盆端到段老蔫跟前后，就忙着张罗做饭。段老蔫把从集市上买来的年货放到大躺柜上，先打量了一下丈母娘的居室，乌黑的墙面挂着几张鲤鱼跃龙门的年画，地上是一把陈旧的凳子，门槛被磨得光秃秃的，又到外面看了看乱糟糟的院落，然后，回到屋里躺在炕头上，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中午时分，丈母娘把段老蔫叫醒，娘俩一起吃饭。席间，老太太曾拐弯抹角地问起胡萍的情况，段老蔫始终是笑而不答，问的急了，才嘟囔了句挺好的。等吃过了午饭，段老蔫先是给丈母娘家的水缸里挑满了水，再把院子打扫了一遍，晚上，就住在丈母娘家，第二天一大早，段老蔫又赶到集市上，买了些旧报纸和白浆纸，赶回丈母娘家，打了糨糊，又在邻居大嫂的帮助下，把丈母娘家的墙壁重新裱糊了一遍。

听说是胡萍的姑爷来了，左邻右舍的人都赶过来凑凑热闹，大家在一起家长里短的笑个不停，羡慕胡萍那福气可真是好，找了这样一个好姑爷，闺女没过来姑爷都能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样知冷知热的姑爷上哪找去啊。大家说笑了一会儿，见天色已经不早，就带着满脸的羡慕各自回家。

这段老蔫送走了邻居，坐在炕上兀自发呆。你道为何？原来是今天早晨他到集市上，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遇到了高焕灵那亲戚。那人又拉住他说高焕灵死的太蹊跷，说：“这事搁在谁脑袋上都不会相信，怎么人活得好好的，说上吊就上吊呢？”

段老蔫不高兴了，他反驳道：“你问我还不如问你后脚跟呢，我又没上吊，我怎么知道啊。”

那人仍然拽着段老蔫说：“你说公社的人不是拿人命当儿戏吗，那会儿还没说出个所以然呢，他们就象催命似的逼着火化，结果，连个证据都没留下，这不是草菅人命又是什么？”

段老蔫指着公社的大门说：“那里就是公社，你要是觉得他们象你说的那样，就到里边告他们去，跟我说这些又能有什么用啊，我又不是公安。”他想给那个人说几句难听的话，那人就会知趣的离开，但是，他想错了。

那人把他拉到偏僻的地方，极为神秘地说：“这事我就跟你说，你心里有数就行了。我听说你们村有个叫胡萍的娘们，特骚，三天两头去勾引高焕灵，结果是高焕灵扛不住老娘们那玩意的诱惑，越陷越深，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了。我想，焕灵准是让那娘们的爷们给弄死了，你信不？”

段老蔫反手就给了那人一个大嘴巴，气呼呼地骂道：“我不信，你跟谁耍王八蛋啊，实话告诉你，胡萍就是我老婆，我就是胡萍的爷们，你凭什么说我杀了高焕灵，走，咱们找地方说理去。”说完，拽住那人就往公社里走。

那人听了段老蔫的话，霎时就被惊得目瞪口呆，急忙捂着脸向段老蔫赔礼道歉，然后又在自己的脸上扇了几下，说道：“唉，我哪知道她是你老婆啊，要是知道我也不能说啊，得了，兄弟，你的人品我可是相信的，那天要不是你忙里忙外的帮忙受累，我那焕灵兄弟还不知道要受多大委屈呢。”那人说着，就弯下腰朝段老蔫作了一个揖。

段老蔫气哼哼地说：“一开始我就不愿意管这事，就知道我将来准得落个不是，你看看，竟然怀疑我是杀人犯，这叫什么事啊。”

在高焕灵的亲戚咬牙切齿的保证再也不提这件事之后，段老蔫这才没把他拉去见官，等那人走了，他越想心里越犯嘀咕，本想返回小灵村，又一琢磨，还是来到了丈母娘家。

丈母娘把木栅栏门关好，便挪着三寸金莲小脚进屋，嘱咐段老蔫早些歇息，明天好赶路，但她万万没想到，段老蔫没去炕上歇息，反而“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这使她大为惊诧。

段老蔫哭着说：“娘啊，我这姑爷算是白当了，您都快八十岁的人了还冷一口热一口的，我心里可真难过呀，让村里人指着我后脊梁骨说闲话，您说我这脸往哪搁呀。”

老太太把段老蔫从地上拽起来，眼含热泪地说道：“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摊上你这么好的姑爷是我的福气，黄土都埋脖颈了还能指望什么呢，只要你们过的好，我就知足了。”

段老蔫和丈母娘说了许多体己话，见火候已到，又“扑通”一声给老太太跪下来，强烈要求老太太允许他给老人养老送终，丈母娘感动的老泪纵横，死活也不肯答应。段老蔫见丈母娘不答应，索性就跪着不起来，直到丈母娘首肯，他才坐到炕上，一五一十的向丈母娘汇报了胡萍和高焕灵的事情。他哽咽道：“我受多大的委屈都没啥，我宁可没有媳妇，可不能没有您啊。”

老太太听了段老蔫的话，险些没被气昏过去，她“扑通”一声给段老蔫跪下来，扬起手就抽了自己几个嘴巴，恳求段老蔫不看爹面看娘面，千万不能不要胡萍，她哭道：“哪个女人要是摊上这种事都是伤风败俗，回到村里再也没脸见人了。”段老蔫答应丈母娘，假如胡萍能改良从善，他一定既往不咎，把那些脏事都扔到山上去，再也不提。老太太抽抽噎噎地站起身来，千恩万谢了姑爷一通，然后，发狠地说道：“咱们现在就走，看我不好好收拾那个死妮子！”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吴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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