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坐同村的车是要钱的。发财仔的农用运输车是客货两用，平时搞搞运输，有时稍带人进城，一个人一次收一块钱。“坐一下车一块钱。早晨，加工米去了五毛钱。这一块五可以买一斤多盐巴，吃一个月。已经到半路了，叫我坐车，想杀我的猪。哼，杀猪佬。”多福老汉虽然大汗淋漓，脑子里想的可清楚。看着远去的农用运输车，多福老汉觉得脚步轻了许多，不知不觉加快了步伐。转过一道弯，就看得见东门桥。

　　县城就是县城，和乡下不一样，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多福老汉敞胸露肚挑着米，进城来了。

　　“多福哥来啦。进来坐，进来坐！”在东门桥头开着风味小吃的水香招呼着说。水香是发财仔的老婆，在城里开店已是多年，也赚了些钱。她做人很是热情，待人真诚。“也不懂载多福哥一起进城。这么热的天，人家年纪大了又挑着担。”水香瞪了发财仔一眼，责怪道。

　　“停下给他坐，他又不坐。我有什么办法？”发财仔应道，转身去招呼客人。

　　“多福哥吃碗牛肉兜汤吧！”水香说。

　　“不要，不要。喝瓢冷水就可以了。”多福老汉说着，走进小吃店里，打起一水瓢自来水，海喝了下去。“等大米卖完了，我也要买他两碗牛肉兜汤喝。人不能太抠，进城了不能让人看不起。”多福老汉看着锅的牛肉兜汤，用手抹了一下嘴巴，喉咙打了个咕噜，多福老汉心想。

　　这时，桥上走来一个一瘸一拐的女人，左手牵着一头哈巴狗，右手拿着一个蛇皮袋（编织袋）；女人走一步，屁股就往右边拱一下，很有造型。这个女人走到多福老汉跟前，只见这个女人约三十多岁，一张脸圆圆的，手指上十个手指戴了八个戒子，脖子上挂着一条金灿灿的颈链。哇，是个“富婆”。多福老汉起先看这女人走路的姿势，觉得好笑；走近看，多福老汉就看呆了。

　　“这米怎么卖？”“富婆”问。

　　“一块一。”多福老汉看着“富婆”脖子上挂着的金灿灿的颈链说。他想起老伴白白的脖子，那上面什么也没有戴。唉，同样是人，人比人，气死人。

　　“一块钱一斤，全部买下。现在都是这个价。”“富婆”说。

　　多福老汉搓了搓肚皮，搔了搔脑壳，想想早饭都还没得吃。“好好，一块就一块。反正自己种的，死力气还是有的。”

　　多福老汉走进水香的小吃店，借来一把勾称。勾称一称，称不了，两个箩筐分作两下称。多福老汉把米倒入“富婆”的蛇皮袋，又把空箩筐称了称。

　　“包箩四十五斤。一个箩筐四斤，扣去八斤，米是三十七斤。一三三，一七七，一共是三十七块钱。”多福老汉眼看天，仔细算着，嘴里念道。

　　“三十七块钱？”

　　“是三十七块钱！”两人一问一答。

　　“三十七块钱。给，五十块。你要找我十三块。”“富婆”说着，从皮夹子掏一张绿绿的票子，递给多福老汉。票子是五十元面额的，簇新的，硬括括的。

　　“要找你十三块？”多福老汉手里捏着那张五十元的票子。想了想，转身走向水香。“水香，帮我换换这张五十的。”

　　“会不会是假的。”水香手上端着一碗牛肉兜汤，眼睛看着多福老汉手里的五十元的票子说。

　　“我看看。”发财仔从多福老汉手里拿过票子，对着阳光照了照。

　　“阿呀，没有找头早说。不要照了，拿来。我有零钱。给你，四十，找三块钱。”“富婆”一步跨进小店，“抢”回五十元的票子，又递给多福老汉两张二十元的纸币，说。

　　“水香借我三块钱。”多福老汉摸着衣袋说。水香从抽屉里捡出三张一元的纸币，随手递给了多福老汉。

　　“哼。乡巴佬。”“富婆”扫了多福老汉一眼，骂了一句；她回头雇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多福老汉赶忙帮助“富婆”装上大米。“富婆”抱起哈巴狗，坐上三轮车扬长而去，消失在人群中。

　　“水香等一下我去买盐巴，再还你三块钱。”多福老汉手里捏着两张二十元的票子对水香说。“以前多好，钱只有十块、五块、一块，还有五角、五分、二分、一分的；现在是一百的、五十的，还有二十的，真是新时代了。”多福老汉坐在小吃店角落的一张凳子，吹着电风扇。他捏了捏手里的两张二十元的票子，又学着发财仔照了照，感慨地说。

　　“我看看，会不会是假的。现在二十块的假钱很多。”发财仔为一位客人端上一碗牛肉兜汤，从多福老汉手里拿过票子，对着阳光照了照。“两张都是假的！没有水印，百分百是假的。难怪，刚才她拿的那张五十块的也是假的。”发财仔一声惊呼。

　　“拿来，我看看。咿，真是假的哩。”水香一把抢过来，仔细看过。

　　“怎么会是假的呢？怎么会呢？”多福老汉楞在那里，呆呆的。

　　“是假的，是假钞！”“跟真的差不多！”大家围了上来。

　　“多福哥快点去追。肯定没走远。发财仔你去帮忙追。”水香催促道。

　　多福老汉迈开老腿疯狂地朝“富婆”走的方向追去。他发红的双眼瞪得溜圆，像发疯的公牛一样喘着粗气。一会儿在广场瞎找，一会儿在生产街瞎撞，像一只无头苍蝇。茫茫人海哪里还找得到“富婆”。

　　“哪里还有人，魂都没见到。”发财仔转了个圈就回来了。

　　一个小时后，多福老汉拖着一双灌铅似的腿，回到水香的小吃店。他站在小吃店门口。“多福哥回来啦。坐坐坐。没找到就算了，你就当把米送人做斋饭。”水香看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连忙招呼多福老汉坐下。

　　多福老汉一言不发，仍旧站在小吃店门口。他脸色越来越青，左手用力地搓着胸部。“扑通”一声，多福老汉一头栽倒在人行道上。

　　“多福哥，多福哥你怎么啦？”水香扔掉手中的汤勺子，跑了出来。发财仔也冲了出来，他摸了摸多福老汉的胸口，已经没有了心跳。

　　“车去开来，快点送医院！”水香对发财仔吼道。

　　“心跳都没了，送也没用。再说要钱。呸！没时鬼。”发财仔吐了口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