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段老蔫一溜小跑着出了高家门，你道为何？原来，他早有安排，他是要把昨天那些打高焕灵的人都找来，让他们帮助料理后事。或许有人会问，既然人都已经死了，段老蔫自可以沉着应对，又何必慌里慌张呢？其实不然，这段老蔫心计过人，又胆大心细，他刚才给高焕灵盖炕席时，趁别人没注意看了一眼高焕灵。陡然发现，高焕灵的脖子上竟然被勒出了一深一浅两道印痕。他心里清楚，那深的是他昨晚勒的，而浅的则是挂在门板上以后勒出来的，因为那时高焕灵已经死亡，血液早已停止了流动，自然，后面那道印痕就浅了。对这样的细节，别人没有理会，但段老蔫看了就冒出了一身冷汗，所以，他要马不停蹄地找那些人赶紧过来，尽快把高焕灵埋到地下去，以防不测。

段老蔫挨家挨户地把那些人找来，然后，把他们领到高焕灵家，先让他们简单看了看高焕灵身上的伤，那些人自知做了亏心事，哪里还敢看高焕灵啊，纷纷转过头去，假装着擦着眼睛。段老蔫见这些人心中甚是恐惧，也没再多说什么，就摆了摆手，让他们围在高焕灵身边，防止有好事之人靠近。接着，他就进屋去征求古灵芝的意见，出来后，马上安排一部分人到山上挖坑，另一部分人到临村去淘换棺材。

在小灵村这个地方，有一个民俗，就是人辞世以后要停尸三天，以供亲朋好友前来吊唁亡魂，第三天才能入殓下葬。段老蔫把那些人打发走了以后，就吩咐心里一直都七上八下的老卢头回去给高焕灵准备装老衣服，而他则跑回家中拿来胭脂，亲自给高焕灵化装，直到把高焕灵描绘得犹如画中的新贵，这才停下手来。然后，又指挥人在高家的院子里搭了一棚临时的灵堂，亲手撰写了一付“慈父驾鹤西方去，儿女悲声送慈父”的挽联，贴在中间那个奠字的两边，在桌子上摆上了下水罐、五谷屯、倒头饭、果子、点心、打狗饼、打狗棍等祭奠品，点燃了长明灯，在香炉里上三柱香。待把灵堂里的事情安排完，段老蔫屈膝下跪，冲着覆盖在大红苫单下的高焕灵“咚、咚”地磕了四个响头，大哭起来，嘴里念念有词，也无非是英年早逝，还没来得及享福就驾鹤西游的话。念罢，就把高焕灵那十多岁的儿子拽过来，跪下，等着给前来吊唁的人磕头谢恩。

紧张地忙活了一阵子，已近正午。此时之节气已是初夏，毒辣辣的太阳吊在空中，把前来吊唁、帮忙的都晒得满头大汗。那老卢头抱来一身棉的装老衣服，向段老蔫使了一个眼色，便说道：“现在做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到外村淘换了一身，实在是没有夏装。”段老蔫心领神会，说道：“那就将就着用吧，那边冷，高队长穿得暖和点也好上路。”

话说到这里想必列位看官业已明白，那老卢头为何就单单淘换了一身棉的，原因实在是太简单，昨晚那群后生猛烈击打高焕灵，他想高焕灵身上肯定是伤痕累累，穿着单衣容易被人发现其中破绽，所以，就想方设法弄了一套棉衣。而此举，可谓正中段老蔫的下怀，这套衣服领子高袖子长，正好可以遮掩住高焕灵脖子上的印痕。但他也担心老卢头呆在旁边会心生疑窦，于是，就俯到老卢头耳边悄悄说道：“我一个人给他穿吧，你看了心里会犯膈应。” 然后，他把老卢头推出灵棚，自己给高焕灵换了衣服。

段老蔫刚刚给高焕灵换好衣服，被他派出去淘换棺材的那部分人也抬着棺材回来了。不巧的是，高焕灵家的大门太窄，棺材抬不进来，那些人就只好把棺材放到门口。段老蔫看了看门，眼珠子一转，便转身进屋，对已经哭得五迷三倒的古灵芝说：“寿材太大，门口又太小，抬不进来，是不是先把门垛拆了，等人入了殓，我再找人给重新垒上。”这古灵芝平时就没什么主意，更何况是现在啊。她一把抓住段老蔫的手，哭道：“兄弟啊，这事多亏了你呀，那个死鬼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还对他那么好，我心里有愧啊，我没主意，兄弟你看着办就行了。”

段老蔫说了句节哀顺便的话后，就领命出去，马上指挥那些人三下五除二把门垛拆了，把棺材抬进来，再把高焕灵放进去，盖上棺材盖，只等着古灵芝看上最后一眼就钉钉了。

然而，事情到这里却出现了叉头，高焕灵远道来的亲戚一直在旁边，只因为是亲属的关系，他们不能亲自抬棺，这是风俗，只得在一边看了很久，也因为段老蔫在其他人还没来到之前就已经给高焕灵化好了装，所以，他们看到的是貌若活人一样的高焕灵。但是，等段老蔫指挥那些人把高焕灵小心翼翼地放进棺材里，他们就马上提出了异议。说，这么热的天把人放进去，用不了一天就捂臭了，不出三天身体就得腐烂。再说，高焕灵生前是一队之长，大小还算是个干部，公社怎么也得来个人吊唁一下，现在你们就把人装进去，上边来人还怎么看？他们这两个理由都不足以让段老蔫害怕，他有无数的理由驳斥他们。而真正让他觉得身上冒出冷汗的，是高焕灵的亲戚提出的质疑。他们说高焕灵当官当的好好的，怎么就会寻了短见了呢，这件事情咋想都是蹊跷，不对劲，应该找公安来验一验。为了保证高焕灵的尸体在公安来之前不腐烂，他们要求把高焕灵放到灵母洞去，因为那里凉爽，可以让高焕灵的遗体保持原貌。

段老蔫没有给他们再往下说的机会，他知道他们越往下说就对他越不利。于是，他先向那些人递了一个眼色，然后，挥了挥手断然否决了高焕灵亲属的要求。他冷笑道：“那灵母洞也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吗？那是我们小灵村的风水所在，几百年来，我们这里风调雨顺，祖祖辈辈相处和睦，都是灵母保佑的结果，高队长也是我们的亲人，我们也希望他走的好。但是，他就是当再大的官，也没有权利坏了村里的风水，我们村民也不可能答应你们的要求。”说到这里，段老蔫脑瓜子马上一转，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把封建迷信那一套也搬了出来，赶紧说道：“不是我说你们呀，你们这些人究竟有什么本事啊，敢让上边来的人跑十几里路去吊唁高队长，上边来不来人还得另说呢，依我看，你们纯属是不想让我们的高队长走的安生。”

段老蔫的话音刚落，那些帮忙的人就和高焕灵的亲属吵闹起来。虽然段老蔫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封建迷信的味道，但在那些人看来，他说的就在理，就是维护他们想说但不敢说来的信仰。于是，在气愤填膺之后，他们纷纷摔下锨和镐，愤怒的扬长而去，把高家的亲属凉在了一边。

高家的亲属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种结果，急忙围住段老蔫，生怕段老蔫也和他们摔耙子，如果那样的话，这里就不会有第二个人站出来主事，那时，麻烦可就太大了。赶紧低三下四的向段老蔫陪着不是，说：“我们这样说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高焕灵走的光彩些，既然大家不乐意，我们也不再强求，麻烦您还是把大家给请回来吧。”

段老蔫顿时就上来了脾气，他不高兴地说道：“这事儿搁谁头上谁也不乐意，帮忙还帮出嫌疑来了，这叫啥事啊。按说咱们不能在死人面前说坏话，既然你们都把话说了，那我就实言相告，高队长在咱这村里没啥人性，咱们别的不说，刚才拆的门垛你们也看见了，那可是他一锨一镐垒起来的。可以这样说，要是别人家套个院墙垒个门垛，村里人都会抢着上前帮忙，可他垒门垛就没有人帮忙搭把手。为什么？我不说你们心里也很清楚。刚才走的这拨人，是我一大早挨家挨户磕头作揖请来的，人家能来，那是看我的面子。你们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觉得人家那是应该应份的，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现在你们把人得罪了，我觉得我活该多管闲事，我也不管了，事情你们自己去办，我也省得在这里白受累还得落埋怨。”说着，他拨拉开那些人就要往外走。

高家的亲属哪里肯让段老蔫走，又是递烟又是陪着笑脸，说了无数的好话，这才算是把段老蔫留住。当然了，他们所提的要求也就不容质疑的被当场作废。

公社派来的人是第二天来的，他们连看都没看高焕灵的遗体一眼，进了屋安慰了古灵芝几句话后，就从屋里走出来，简单的向段老蔫等人了解了一下情况，然后说：“当前还是抓革命促生产更重要，高焕灵同志生前是个干部，去世后，也要发挥干部的表率作用，带头移风易俗，就不要土葬了，要火化，现在就送到火化厂去，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生产。”

当然了，既然高焕灵已经故去，队里不可一日没有带头人，公社来的人说根据高焕灵同志生前的推荐，当然也尊重大家一致推举的意见，就任命段老蔫为小灵村临时生产队长。

火化完高焕灵，把骨灰盒埋到山上后，丧事就算办完。古灵芝对段老蔫也开始刮目相看了，她时常对孩子说：“你段叔叔才是咱们家的大恩人，这辈子你都要想着报答人家。”以后的高家自然是波澜不惊，按下不表。

段老蔫没想到公社的人会让高焕灵火化，等他把高焕灵的骨灰抱出来时，眼里是痛哭的泪水，心里是一阵狂笑，无论是什么人都不可以再和一堆骨灰说三道四了，因此，他再也不需要提心吊胆了。办完了这件大事，他就象卸去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时常觉得人逢喜事精神爽，常常独自捏着小酒盅自斟自饮。那些年轻的后生们更以他为马首是瞻，因为只有他们的段叔叔才能度他们于苦海之外，因此，他们最乐意做的事情就是绝口不再提高焕灵三个字，甚至把他从记忆中清除出去。但是，段老蔫却发现，胡萍那眼神里总游弋着异样的光芒，心里又不免开始打起鼓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编辑：陈友云　审核：吴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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