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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学良 || 龙场:细雨中温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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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05-25 10:23作者:吴学良来源:西南文学网网址:http://www.xnwenxue.com


这时,雨正从天上淅淅沥沥地掉下来,落在村庄周围。路上湿湿的,泥土像一条黄色绸带,一端在眼前晃动,一端静静地伸向远方,连接着走远了的岁月。我在雨中默默地来到“龙场乡碗厂革命斗争陈列馆”,透过玻璃柜中展出的文物,再目睹那些锈迹斑斑靠墙陈列的武器,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和茫然,烽火岁月中的那些往事,是这片土地晴夜里闪烁的点点繁星吗?

细雨中,我在寻找着那些温暖我冰凉思绪的记忆……

记忆呈现出的景象是游龙一样的场面。

那些红色飘带在空中舞动得如同血染的朝霞,从北盘江畔沿顺场方向一路走来,在龙场停顿的瞬间化作一堆篝火熊熊燃烧,定格成一种充满诗意的反抗……这种反抗衍生在红军伤员朱云先和王红军的身上时,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掀开的革命历史,在大山中化为天地正气,为龙场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页。

往事并非如烟。

1935年4月20日,长征中的红九军团从北盘江天险——虎跳石渡江到达顺场后,有伤在身的朱云先和王红军,被留在顺场大寨中医世家邓焕章家里养病。在那个医药匮乏的年月,北盘江两岸都是高山密林,森林里寄生着各种动植物,进山采药会碰到各种意想不到的风险……

“但求佛手双垂下,摹得人心一样平。”

在邓家前后3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两人全靠邓焕章一家上山挖来的草药疗伤。身着黑色长衫和布鞋的邓焕章,带着身穿短打的儿子邓友成,用不同草药让这两个皮包骨头的战士或服或敷,或熬成药水清洗伤口,为他们减轻病痛;没有了长途急行军的苦累,有了还可以果腹充饥的熟食,不久,他们就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在以后日子里,以“普济众生”为业的邓家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1937年5月,邓焕章老人因当年帮助红军战士疗伤,被龙场区区长禄银坤杀害;而红军报答邓家的仅仅是三枚上铸“四川铜币”、“四川军政府制”的乌黑铜钱。岁月在风雨如晦中又走过了十年,饱尝丧子之痛的邓焕章之母——孔氏哭瞎了双眼,临终时用鸡爪般的双手,在颤抖中摸索着打开一层又一层的包钱帕,把这三枚钱币交到孙子邓友成的手上,几滴清泪从她干瘪的眼眶中滑落,凄凉地挂在削瘦的脸上,在丧子的伤痛中,她饮恨离开了人间……三枚铜币乌黑的光泽,成了这一段可歌可泣故事的历史见证。

是金子,永远都会发光。

被邓家救疗过的朱云先和王红军,在铁马金戈征尘中练就了坚定信念。养伤日子里,他们心如归雁;当主力部队像征雁消失在天地尽头时,彷徨和苦闷困扰着他们的灵魂。在归队无望的日子里,他们像没有爹娘的孩子,孤雁似地在顺场大地上徘徊,东山再起成为了他们的渴盼和期待……

机遇总是为时刻做好准备的人降临的。

顺场那时属于龙场区的管辖地之一。作为区的所在地,山高路远中的龙场东与顺场洗脚沟相连,西隔雨弯河与营盘相望,南与发堤、麻窝毗邻。正当其时,龙场区区长黄流全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广招区丁,他相中了朱云先和王红军人生中曾有过的军旅生涯,便在遮遮掩掩中招纳了两人;山高皇帝远,在旧时中央政权鞭长莫及的地方,只要能为我所用,他才不在乎他们俩的过去。

生存也是一种斗争智慧。

在豺狼当道的岁月,边远地区基层官场同样充满了明争暗斗。朱云先和王红军两人看清了这一点,他们充分利用各方势力之间的矛盾暗中活动,私下筹划着拉起“干人”的武装队伍。从此,每逢空余时间,他们就走村窜户,访贫问苦,向贫苦民众宣讲红军的政策和主张;说到动情处,归队无望的隐痛使他们眼眶灌满了泪水,而群众所受的欺压,也坚定了他们决心留下来带领大家进行抗争的意志。这时,他们手臂上暴涨的青筋更明显了,热血让脸的颜色更加暗红,大手在空中划出的弧线如轻烟飘过,这一切都预示着革命火种将在这里被点燃……

半年的区丁时间就像北盘江峡谷和山林里蒸腾的雾,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土豪禄银坤状告黄流全成功之后,被撤销职务的黄流全在失意中把朱云先和王红军带到碗厂,在他看来,这是东山再起的政治资本,他不想因小失大,做赔本生意。

碗厂是龙场区的一个小山村。村子虽然不大,但因明朝时从江西搬迁到云南的蒋家和周家后人,为了生存从云南转移到这里以制碗为业后,带动了这一手工业的发展,碗厂村因此而远近闻名。清朝时,碗厂制碗开始形成规模,兴盛时村子里有120多个碗车,有时一个碗车两三家人共用,全村人均以做碗谋生成为了一道手工风景。尽管这里生产的碗在工艺上尚处于土陶和青花瓷之间,还不精致,但品种繁多,酒壶、盐钵、花瓶、坛罐、香炉、酒杯、水杯、油灯、碗等能满足乡人及外地不同人的需要,所以才远销晴隆、盘县、宣威、宝山、普安、水城等地。制碗为碗厂人的生存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成为一村人生存的主要支柱。那时的龙场民间情歌这样唱到

                问妹嫁人你选谁,

                哥是龙场碗厂人。

                七天一付满釉碗,

                吃的穿的不愁人。

由此可见,碗厂少部分人生存条件在当时也还算过得去。然而,在碗厂有绝大多数人依然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贫富和欺压成为了一种普遍的社会矛盾。红九军团从顺场经毛草坪到盘县时,苦大仇深的碗厂青年焦长命等自愿加入红军队伍,就是这种社会现象的反映。

来到碗厂后,朱云先和王红军被安排在焦长命的弟弟焦少兰家借住。有了焦长命加入革命队伍这层关系,他们白天常在一起劳动,夜里时而促膝长谈,无形中有了一份亲近感,认识也越来越接近,感情也越来越深。时机成熟后,朱云先、王红军两人在一天夜里就着松明之光,郑重地拿出一面长三尺、宽二尺,上面绣有镰刀、锤子图案的旗帜对焦少兰说:这就是我们红军军旗!灯不挑不亮,火不拨不燃。他们向焦少兰托出了底,于是,一切都明朗了。焦少兰被这种信任感动得热泪盈眶,三双有力的大手伴着热血紧紧地交织在一起,这也意味着从此他要与朱云先和王红军一起,承担起带头反抗的肩上重任。

朱云先、王红军在碗厂进行革命活动期间,龙场前任区长孔宋文家住碗厂,与禄家同样有很深的仇怨,明知两人在碗厂从事革命活动,却装着视而不见,这在一定程度上给两人的地下活动创造了空间······

1936年12月初冬的一天夜晚,地处峡谷地带的龙场特殊地理环境,尚未让人感觉到冬天的到来。在密林掩护下,朱云先、王红军于大地头张家包燃起了一堆篝火,与装束各异的焦少兰、喻炳清、李绍文、周永安、周占云、周占清、陈金廷、陈少兰、周少清、杨俊臣、王国良等13人秘密开会,商议建立碗厂齐心会。篝火中人人激情澎湃、气冲霄汉,怀着对现实社会的愤恨难平,对贫富差距的义愤填膺,13个人的13颗心凝聚到了一起,13个人的13双手凝结成了一股力量,将在北盘江畔以重拳激荡风云。他们一致推选朱云先为队长,焦少兰为副队长,议定了行动宗旨和目标,这就是:1、打富济贫,打倒土豪劣绅,反对国民党乡保长抓兵派款和敲诈百姓钱财;2、发展齐心会,争取年底会员发展到100人以上;3、从敌人手中夺取武器,在已有七、八支枪的基础上,年底争取达到30支。

篝火摇曳着的火焰像生命在疯狂地舞蹈,绛红色红军壶里流下了龙场岩头寨的白酒,当这些酒水在碗厂生产出来的碗里开放出一朵朵酒花,当鲜红的血在酒碗中如烟云般地扩散之后,13个志同道合的汉子歃血为盟,他们发誓为了共同愿望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誓不变节。土碗在地上化成碎片时,天地间划过了一道亮光……

当朱云先、王红军用红军留下的那只牛角号一次次发出信号后,齐心会的枪管里冒出了青烟,梭镖和马刀在队员们手上肆意飞舞,喊杀之声从土豪劣绅房前屋后林际间不断传出……从1937年2月起,碗厂齐心会攻打过发堤波哥寨土目关子朝家,为老百姓分肉分粮;袭击伪区长陆子高家,缴获枪支10支;1938年将当地最大的土目禄银坤赶逃到盘县鸡场……

卷土重来是土豪劣绅的本性。

1939年,禄银坤的儿子禄阳忠纠集土豪和乡保长势力,对碗厂齐心会发动了突然袭击。尽管在这次反击战中禄阳忠被李绍文镖伤坠马仓皇逃命,另伤敌6人,缴枪8支,并缴获一批物资,但朱云先、王红军却在战斗中光荣牺牲。

你的伤心,是落在我脸上的泪;你的苦闷,是我痛苦的灵魂。

齐心会蒙受巨大损失后,队员们含泪掩埋了战友的遗体,在秘密会议上总结了这次战斗经验。

1940年,齐心会组织200余人,在对常明大土豪杨银武进行武装攻打时战斗失利;不久,国民党军队进入碗厂,齐心会30多支枪被收,斗争被迫转入地下。 1941年,焦少兰被碗厂保长告密,国民党保安团长罗湘培以“私设公堂,冒充司令,窝藏共匪,掩埋共军”的罪名,将其杀害于龙场街口;尔后,齐心会的李绍文、喻炳清、周占云、周占清等队员,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仍坚持活动,多次在暗地里领导了抗租抗暴斗争 ……

历史风云继续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中演绎着“为有牺牲多壮志”的豪情,万里山河终于掀开了“一片丹心日月明”的巨幅画卷!

新中国成立之初,水城北盘江天险两岸山高谷深、坡陡林密的复杂地理给清匪反霸工作带来了巨大困难。

1950年3月13日,曾宣布起义的原国民党保安272师余启佑率部在盘县叛变,匪军500余人窜到水城县南部,打出了“滇桂黔反共抗俄同盟军”旗号,开办“反共抗俄军官学校”,企图以顺场为中心建立北盘江以南游击区。为了巩固在这一带的军政大权,1950年6月至7月,余匪先后杀害曾帮助过解放军的碗厂农民涂洪清、杜小松两人。

碗厂革命斗争在齐心会时期就有着坚实的基础,群众对抗暴抗压有着坚韧的血性。面对这种血腥挑战,周汝斌、周汝光、王国舟等3人秘密开会,在驻盘县鸡场坪解放军145团2营4连高志明连长的支持下,以3支步枪和数百发子弹为基础,成立了由74人组成的碗厂农民自卫队,分编成上厂组、中寨组和下厂组三个战斗序列,分别由周汝斌、王国舟、周汝光任组长。自卫队一边组织大家生产,一边在寨子周围有控制条件的山头挖修战壕,并在交通要道修筑了大小两个碉堡供警戒时使用。碉堡的修建很复杂也很费工,他们先抬来石头做基础,然后用夹杆固定筑板作模板,把土倒入其中,用木杵舂筑后让其风干晒干,并打算另找时间上梁、盖草、装门。凭着满腔热血,自卫队员头戴篾竹编成的斗笠,身穿棕绒做成的蓑衣,手持自制的大刀、梭镖和匕首,在去龙场的路上打伤了来碗厂抓人杀人、收税派款的土匪连长邱子云,配合解放军攻打石槽,击毙匪首陇操,队伍在斗争中不断得到壮大······

1950年12月20日凌晨,匪纵队司令禄仲银纠集500余匪,在叛军272师保安团长赖维刚的指挥下,分三路进攻碗厂上厂、中寨和下厂。自卫队在喊杀声中与顽匪展开了激烈战斗,枪管吐出的火舌和弹雨,惊飞了沉睡中的群鸟和野兽;寡不敌众时,自卫队先退守大坪子小碉堡,随后又带领群众转入上厂梨树坡的大碉堡中。此堡仅有一层,刚打完土墙,顶部才盖好,门还没来得及安装。战斗从凌晨进行到下午,碉堡内的大部分自卫队员先后牺牲;土匪冲到没有门的碉堡前,用机枪向里面的群众扫射,用手榴弹炸得里面的地炉火红炭飞溅,被枪杀和烧伤的无辜群众触目皆是。 3岁的周海海在奶奶中弹后,被压在下面动弹不得,火烧伤了他的小腿……剩下的自卫队员在此情形下,不得不分两路突围:一路送伤员去普古,一路去杨梅找部队。

碗厂血案惊动了地方驻军决策层。

12月28日,兴仁军分区、毕节军分区共同对盘踞在水城、盘县、普安边界的土匪进行了大清剿。碗厂农民自卫队重新组织起来后,配合解放军全歼龙场、顺场一带的土匪,禄仲成在一个山洞自杀,匪纵队司令禄仲银、保安团长赖维刚、营长兰廷昌、龚云鹏等在顺场先后被处决,碗厂农民自卫队参与的清匪斗争取得了彻底胜利。

看万山红遍,日月换新天。

碗厂革命斗争再现了从1935年到1950年15年间北盘江畔的历史风云,为此,齐心会、自卫队和碗厂人民付出了血的代价。这里先后牺牲过红军英烈2人,齐心会队员6人,自卫队员15人,另有碗厂血案遇难同胞38人,受伤队员及无辜群众17人。面对这些英魂和受害、受伤的同胞,在这里采访时我眼里剩下的只有无声的泪水……

我是在碗厂村访问完身着中山装、头发花白,但精神朗健的81岁老自卫队员刘廷华之后来到烈士陵园的。此时,骤雨初歇,路边竹林和树木经过一场洗礼后还湿漉漉的,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迷雾的远方……”

陵园座落在一块台地上,由烈士墓和纪念碑组成。墓前是数百平米的水泥地坪,周围是庄稼地;墓由崭新石块砌成,墓碑书有“朱云先、王红军烈士之墓” 醒目字样,学校组织学生进行革命传统教育的痕迹还依稀可辨。

烈士墓右面是一座高耸的纪念碑,玫瑰红基座上碑柱正中是黑色,上有镏金碑文,碑体两侧白色镶边,碑帽是浅灰色塔顶。正面第二层基座上是碗厂“齐心会”成员名单,碑柱铭文为“红军烈士永垂不朽,”碑柱左面介绍红军在碗厂活动情况;背面第二层基座上是碗厂游击队骨干队员名单,碑柱铭文为“为新中国诞生而英勇牺牲的碗厂游击队员及遇难同胞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碑柱右面介绍游击队及同胞血洒碗厂的有关情况,该碑完美地浓缩了碗厂革命斗争的历史。

拜谒陵园,我的心情异常沉重。周围林木无形中让我在心头不禁涌起了一股伟大而悲怆的肃穆感,产生一种渴望跪拜的意念。

此刻,我该说些什么呢?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吗?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吗?

“哀哀复哀哀,魂兮归乎来。” 罢了,有龙场这场细雨温暖我人生中的这段记忆,相信生命再也不会像从前苍白得黯然无光!



作者简介:吴学良,作家、评论家、文化学者于公开刊物发表作品数十万字,作品入选多种选本,著有作品集二十余部。中国作协会员。


                                                                                       (编辑审核:冯静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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