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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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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7-01-20 09:50

 

  文/冉正万


  我的老家在乌江边上,乌江是贵州最大最长的河流。从小我就遐想,它们是从哪里流来的呢?我何时可以去源头看看。乌江流经我老家时穿过一片原始森林,两崖绿树掩映,江水是蓝色的,当时不叫乌江,叫蓝河。我八岁那年,崖畔上一块巨石滚下去,江水形成一个滩口,行船走水不方便。这是1975年,按说,文革期间人们都以唯物主义为最高标准,一切迷信行为都将受到批判甚至批斗。可大人们决定不管迷信与否,坚决将蓝河改叫平江。说石头滚下去拦住江水,是名字没取好,你叫它“拦河”,它当然就会成为“拦河”。这是一条深切的峡谷,激流汹涌,险滩很多,一点也不平稳。就像穷苦人家给孩子取名“富贵”一样,乡亲们心怀虔敬地把蓝河改叫平江。我到十四五岁才习惯这个名字。

  那么多的水翻滚着,不舍昼夜。让人敬畏,也让人思绪万千。它们发出淙淙脆响的最初的地方,是怎样的情形?河岸上住着怎样的人家?会不会有个多情的少年,也想探询它们流向何处,流到了什么样的人面前?长大后看地图、查资料,知道了源头的地名和源头大致的情形,但就像凭声音勾画陌生人的气质和长相一样,其实不得要领,与真相往往相去甚远。

  到了2005年,老家的平江也不见了,蓝河下游修了个水电站,这是贵州最大的水电站,比葛洲坝水电站还大。我放过牛的地方、砍过柴的地方、撒过尿的地方都淹没在两百多米深的水下。曾经在江边见过一块石头,又黑又亮,古生物遗迹化石像远古经书。摩挲了一遍又一遍,很想弄回家,它嵌在一块巨大的石灰岩基座上,没有工具取不下来。捡得一小块回家,现在仍在我书桌上。我再也见不到那块更大更漂亮的了。一个人有永远回不去的地方,这并不影响他的生活,只会感觉到淡淡的遗憾。

  这就更加想去寻找母亲河的源头。

  机缘直到2014年才成熟。酒桌上互相抬举,朋友突然邀请去钟山区大湾镇,去韭菜坪。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韭菜坪是贵州最高峰,最高处两千九百余米。我在地质队跑野外时,就知道韭菜坪的高度,更知道,韭菜坪下的涓涓细流正是乌江源。它们冒出地面时非常柔弱,相聚后力量一点点叠加,终成气势澎湃、波声相激、直泻千里的江河。

  到了大湾镇,发现来大湾镇的时间是对的。大湾镇是产煤大镇,还有锌矿、硅铜矿。几年前,大湾镇被烟雾和灰尘覆盖,穿着白衬衫进去,变成黑衬衫出来。挖煤和土法炼锌造成的。当时锌锭三万多一吨,不少人火中取栗,却在所不惜。2005年左右,土法炼锌全部被停掉了,乱挖乱开的煤洞也关掉了。当时炼锌的锌盐罐,被垒成堡坎。拍了两张照片发微信,招来一堆神回复,有人说它是炮弹,有人说它是古陶管,有人说是蛋卷(有这么大的蛋卷?)。据说,以前堆积如山,汽车从中间穿过,就像在峡谷里穿行。因为烟雾和村民接收卫星电视的“锅盖”,说是引起美国的注意:这么多炮弹,难道是个军事基地?这或许是本地人的一个玩笑。中国生产的炮弹不致于满山遍野乱放,让人一眼就看出来。现在,烟尘没有了,最后几根烟囱也快倒掉了,“炮弹”也快成文物了。当晚住宿大湾镇,感觉天上的星星很近很亮。我看星星,星星也在看我。我看它是因为天空干净了,他看我是因为大地清静了。

  从大湾镇上韭菜坪,如果不打算在外宿营的话,最好乘车,从海拔 2300米的地方走步道上去。韭菜坪给人的感觉只有一个字:大。山大,风大。站在山上,可以看见四周几十公里范围内的莽莽群山。高原的皱褶里,有乡村,有城镇,你感觉得到那里的生机勃勃,却并不知道屋檐下真实的生活。我在想,泉眼里的水,小溪里的水,村民用过的水,甚至撒出的尿,都有可能流到我老家去了。而我老家的水,老家的人撒的尿,则注入长江,去了武汉、南京、直到东海。世界本来就是一个有联系的综合系统,也正是这种联系,才造就了世间的神奇。

  韭菜坪的风是我一生中吹过的最大的风,那天吹的是南风,步道由南向北,轻轻迈步,大风就可抬着你轻松向上,羽绒衣被吹得噼叭响。若是一件风衣,也许能把人吹到天上去。在山脊上,得弯腰翘腚才能扛得住。上去下来,感觉肠子都被吹乱了。没被这么大的风吹过,很不适应,同行的当地人则直呼好风,吹得过瘾。我并不比所有人年纪都大,但我比所有人都穿得厚。真是惭愧。山上的植物,在大风的吹拂下,没有一刻安静过,它们的身姿一直朝一个方向偏斜着。我不禁杞人忧天,担心这些植物的生长。山上有一种植物叫箭竹,在没有灌木或岩石挡风的山坡上,它们只有五六寸高,根本不像竹,而是像草,和旁边的草没什么区别。当它们杂生在黄新柳、大黄杨、黄连、杜鹃、姜子树中间时,真正的竹的形象才体现出来。竹杆是紫红色的,筷子那么粗,高度一米五到两米。感觉很适合盆栽。在风这么大、地势这么高的地方,植物特别需要互相支撑。大风刮过时,枝桠相碰,像在互相搀扶,互相鼓劲。

  我上韭菜坪的时间,不是韭菜开花的时候。韭菜坪以野生韭菜为名,开花时,紫色的花像毯子一样铺到天边,有惊世骇俗之美。

  境由心造,没看到韭菜花,并不觉得有多少遗憾。山上的杜鹃花已经开了,当地彝族人把杜鹃花叫索玛花,索玛花即迎客之花。在山巅上,看见一块石头上钉着一个金属标识:2900.6米,贵州地质测绘院。这对我来说,也是一朵索玛花,之于我曾经在地质队十余年的工作和生活。站在贵州最高的山巅,心里是淡淡的忧伤:我做了什么,还能做什么,做错了什么,做对了什么,是继续做下去,还是改弦易辙?索玛对来者表示欢迎,但没告诉我去后该向何方。爬上大地的山巅并不难,爬上精神的山巅真是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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