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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幺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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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7-03-08 16:22作者:李芳香来源:西南文学网网址:http://www.xnwenxue.com


我最后一次见黑幺叔,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那天傍晚,我去菜园摘菜时碰到了他,一时间差点没认出他来。他蓄起了长长的乱糟糟的黑头发,脸颊越发黑瘦,眉骨突起,眼窝深陷,颧骨也十分凸出,一身破破烂烂的黑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瘦如鸡爪的双手紧紧握着拐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表情幽幽的,一句话也不说。

我突然有点怕,但还是礼貌地问他:“黑幺叔,要去哪里?”他没吱声,两只眼球鼓鼓的盯着我,我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你是不是去看老房子了?”只见他吃力地抬起手臂,颤抖着手指说:“我,我要下去.....去住新房子。”说完便盯着我嘿嘿嘿的笑,四周霎时散发出阴森森的味道。

到家后,我和爸妈说了这件事。爸爸问我:“他认得你?”

“好像不认识,又好像认识”我答道。

“唉,这人活不长了,要去了...”爸爸长长地叹气。

“他前段时间从路上摔进了余念家后檐,刚好砸在一块石头上,头顶破了个大窟窿,没钱医,又没人照管,化脓了,人也变呆了。”

“先借点钱给他嘛”,我感觉很不忍心。

“他无依无靠的,以后谁来还这账啊,而且你们还在读书。”妈妈也很无奈。

爸爸望着黑幺叔经常路过的那条毛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说“这种懒鬼,一辈子都不成器,死了也好,免得在世上遭罪”。

我知道爸爸没有信口开河,所以也就不说话了。

黑幺叔一家是我们村唯一的周姓人家,听年长者说他们是从外乡搬来的,来的时就他和他姐姐,还有他父亲,没有娘。他皮肤黑,又是家中的幺儿,因此与他同辈或年长于他的乡亲都叫他老黑,黑幺,或老黑幺。至于我们晚辈,像我,就必须叫黑幺叔。他们一家虽初来乍到,势单力薄,可因黑幺叔的爸爸人热心,也勤快,村民们都不把他们当外人看。几年后,黑幺叔的姐姐嫁给了邻村一个落魄的男人,他父亲也顺便在邻村给他配了个媳妇,这媳妇姓刘,二十出头,皮肤黝黑,目不识丁。

黑幺叔很不喜欢她,可是,那种年代,在那种偏远的农村,婚姻大事必须由父母做主,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不准离婚。所以,许多夫妻同床异梦了一辈子。

这对夫妻也不和睦,新婚头上就开始大打出手了。别人怎么也劝不住,婚后不久,黑幺叔的父亲因病与世长辞。从此,周家就只剩这棵独苗,于是,夫妻二人开始过起了传宗接代的生活。当时计划生育不紧,他们就前前后后的生下了四个孩子:长女,长子,次女,次子。孩子们的到来并没有改善黑幺叔和刘氏的关系。相反,为夫的越来越暴躁,为妇的则越来越会忍气吞声。每逢孩子哭的时候,黑幺叔只会冲着屋里的刘氏大喊大叫:“你还要不要管娃儿的?一个哭就个个都哭,让人不得清净”。刘氏便匆匆跑来,抱起这个拍拍,背着那个走走;有时刘氏实在丢不开手上的活儿,来迟了一点。黑幺叔就随便揪小孩的耳朵,使劲拧他们胳膊上的肉,还一边恨恨地说:“哭哭哭,烦不烦人?”刘氏见状,不得不跑来向他求饶。

大家都说黑幺叔命好,找了个好媳妇。刘氏天不亮就起床来担水,劈柴,推磨磨玉米,给孩子们准备食物,上山割牛草,进田地里打理庄稼,晚上回家还要哄孩子们睡觉,丈夫是不允许孩子睡觉时哭闹的。

当然,大家也说他不识好。说有一次他上山犁地,刘氏给她送饭去,看到又是玉米饭,黑幺叔就气不打一处出,怪声怪气的说:“老子累了一天,就会拿这个来打发我?当我是叫花子?”说着狠狠地抽了牛一鞭,牛拖着犁跑起来,他也跟着牛走。刘氏不敢说话,一手抱孩子,一手端着满满的饭菜,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转。突然,黑幺叔不耐烦的转过身,甩手将黄澄澄的玉米饭打翻在地,春天的风吹着热腾腾的饭和菜香,刘氏站在风中,泪流满面...良久,她弯腰捡起泥巴里的饭碗,拖着身子回家了。

大家还说,刘氏找了个好吃懒做,嗜赌如命的丈夫。

黑幺叔经常赌到半夜才回家,输了钱就摔盘子摔碗,他经常输,刘氏经常哭。乡亲们见她成天红肿着双眼,想上前安慰安慰。可还没开口,泪水就胀满了她的眼睛,大家知道她咽了太多的苦水,只好叹叹气离开了。

刘氏越来越勤快,也越来越不爱说话。孩子们总要比同龄人瘦很多,她看着心疼,想到长此以往,会误了孩子。终于,她决定走了,走的时候黑幺叔将她打得鼻青脸肿,并告诫她,如果这一去她敢再回来,他会提刀在家门口等她。刘氏一把眼泪一声天的离去,这一去,就是三十几年。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妇,大家都不知道她会去哪里?能做什么?

刘氏走后,黑幺叔更爱赌了,把猪、牛、马都压在了赌桌上,结果输得一塌糊涂。

春耕时节,家家户户忙播种,他却只得坐在家中干瞪眼,等人家不用牛了,他才厚着脸皮向人家借用。该种时未种,人人丰收时他的庄稼还青黄不接,所以收成当然也少。粮食根本不够吃,于是,便支使小孩到别人家借,借多了还不上就干脆用地抵,土地越来越少,粮食从何而来?有一段时间,村里总是有人家丢东西:地里的小麦,玉米,或是地窑里的生姜。大家都开始互相猜测,结果有天晚上,有人半夜起来上厕所时看见他钻进了人家的地窖...

第二天,消息便在村里炸开了锅。主人家气势汹汹找上门来,胡乱收查他家后,果然发现了好多生姜,他人懒,根本就没种这东西,加上证人一口咬定自己没看错,便两证俱全了。黑幺叔被打得人事不省,是爸爸去替他求的情。从此以后,谁家要是丢了根菜,妇人们都会站到他门口去,指桑骂槐的骂上好一阵子。

黑幺叔就这样带着四个孩子,饱一顿饿一顿地过了两三年。

有一天,从远方寄来了刘氏的信,里面还夹带了几百块钱。也正是从这天开始,刘氏成了家里的救命稻草。她不间断地给家中寄东西,有时候是衣服,有时候是鞋,逢年过节还寄吃的,孩子所有的书学费,生活费都由她承担。刘氏并没有恨谁,每次寄东西都有黑幺叔的份。刚开始那几年,黑幺叔一看见刘氏寄来的东西就窝火,马上点燃香烟,恨恨的吸几口,用火红的烟头去烫那些新崭崭的衣服,好好的棉衣被他弄得像个马蜂窝,冬天冷的时候,他又不得不穿在身上,大家都笑他又臭又硬。

黑幺叔的孩子们最终还是长大了,大女儿嫁人了,二女儿先外出打工,后来也嫁给了当地一个大他很多的男人。由于娘家势弱,婆家自然也没给长女、二女好脸色,她们也顾不上老家的父亲。二儿子没进过学堂,脸上被火烧过,加上家穷,至今未找到媳妇,只能在外地干点苦力活儿,混口饭吃而已,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小儿子初中没念完就到柳州找妈妈去了。反正都没有回来,周家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变得十分冷清。

爸爸见他可怜,就提议让他管理村里的自来水。一个月有三百块钱左右,加上低保,够他活命了。

也许是孤独吧,总之黑幺叔患上了许多病,变得沉默寡言,偶尔听到他说话也是语无伦次,他的双脚也患上一种奇怪的病,他找了许多小医院治,最后还是双脚残疾了。村民们都忙,也没时间陪他说话,他就每天一个人拄着双拐,形单影只的在村里面转悠,自己和自己说话,或和他的狗说。他也无法上街买米买菜了,只好托人帮忙,这次请这个,下次请那个的,大家都不耐烦他。

听妈妈说,他后来把自己的狗都杀来吃了,妈妈还说那是条听话的狗,陪了他四五年。

黑幺叔的腿疼得越来越厉害,下不了床弄饭吃,又没有子女在身边,于是,他迷迷糊糊地过日子。走不稳路,所以他从小路上摔进了余念家后檐,头砸在石头上。慢慢的就变成了我最后一次看见的样子。

爸爸没有说错,两个月后,也就是2010年的12月份,黑幺叔死了。

他死以后,白发苍苍的刘氏从柳州赶来,三十几年过去,她回到故土时,等待她的不是锋利的刀子。她抱着黑幺叔的棺材放声大哭,憋了这么多年,在他死的时候,刘氏只是一遍一遍的喊道:“冤家,我的冤家啊...”

这悲天悯人的哭喊声里没有怨恨,更多的却是无奈。是的,她的人生里有太多无奈。她的第二任丈夫是个瘸子,她的前夫死去时也是个瘸子。


作者简介:李芳香,曾就读于贵阳学院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喜爱文学。现为贵州竞博科技有限公司重要股东,为人豪爽、正直,有博爱之心,做事雷厉风行。人生信条: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第二人生信条: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文章分类: 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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