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诗少年

　　第一次见到阿诗的时候，是在盛夏，一个俊美的少年。

　　谢家弄堂人群熙熙攘攘，赵二叔吧嗒吧嗒的蹲在帘柱旁抽烟，油黄的烟杆显得骨瘦，村长迈着蹒跚的步子走过去。似乎想极力掩饰脸上的不悦。

　　几个在侧厅张舌的女人不停地擦拭着嘴角的唾沫星子。就在这时，他从大门进来了。阿诗，一个俊美的少年。

　　我依偎在我爹身旁，看着村长在那对他指指点点。原来他是私生子，长到十多岁才回到村里的，他的娘在外面偷了汉子才生了他。我是听爹这么说的。只知道他娘就是村头的那个寡妇。

　　我问爹，那他的爹呢，我爹说死了。

　　他来到我们村后，村里人都很嫌弃他，只有我们几个成天疯闹的孩子拉着他一起玩。自由的奔跑在大声的怀抱，在村里的池塘尽情的玩水仗。后来有一天，阿诗的娘得了重病，其实是村里的大夫不愿意医治，阿诗娘也没钱，越拖就拖成大病了。村里舌长的人都会在背地里或者当着大伙骂一句活该，我爹也是这么说的。

　　自从阿诗娘病重以后，他再也没和我们一起玩了。我们五六个孩子还在草地上天真的疯闹，并没有人想起阿诗了。后来再后来，阿诗的娘死去了，死在村头那破旧的茅草房里。总算是有几个好心的人用草席草草将她埋了。那时无知，并不知道阿诗哭的有多痛，更想不到后来

　　以后看到阿诗的日子，便只能是在每月月底，她娘的坟头。阿诗好像并不在村里，大家都很嫌弃他。

　　那个俊美的少年，在我认识他并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终于彻底消失在我的印象。时间一天天让我长大，转眼十年回首已去，村里发生了太多的变化。赵二叔在田里洪亮的吆喝是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四个轱辘的拖拉机隆隆的开进村来。池塘的水变得越来越浑，在碧波里我再也看不见自己年少的影子。

　　此时我已经是村里的医生，我的小诊所就在村头，当年那个寡妇死掉的地方。我爹还说了这事犯忌讳，我并没有太在意。

　　突然有一天，阿诗，那个曾经俊美的少年，一下子闯进我原本平静的生活，我的记忆便一点点浮现。

　　日落后的傍晚，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提着皮包站在我的小诊所前，久久不肯离去。我便趁着闲暇开口，得知他不是来看病的，想在村里住一段时间罢了。他走时，看着他的背影，又那么熟悉那么陌生。

　　一路上的街坊邻居都因为他的出现侧足，毕竟这样的穷酸地方，穿西装的人实在太少，他们的第一印象就是城里的小老板到了，心里琢磨着这个年轻老板会开着什么样的小轿车，来这里做什么。并没有人意识到他以前会是这个村子的。

　　我扶了扶眼镜，倚在门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他肯定是往村里唯一一家小饭店去的，那是村长家开的。

　　傍晚我一如既往的回到家里，我爹还在收拾簸箕里的粮食，看来还有很多人没有注意。

　　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已经八点钟了，月牙子高挂在院子那棵柿子树枝头，远远地我便望见村长厚壮的背影，一步一步移来。

　　他径直走向大厅饭桌那里，爹可能泛起了酒兴想拉着村长再喝两杯，推辞两句便陪村长去里屋说去了，应该是谈什么事情吧。我心里琢磨着肯定与今天我看到的那个年轻人有关。那个长大的阿诗。

　　直到深夜十一点多，村长才走，我在床上也闻见了狗吠，紧接着爹就过来找我了。

　　原来今天那个年轻人真的是我少年时代认识的阿诗，他今天回来这里，只是想买回他们家当年的房子，也就是在村头我的小诊所。村长也不好拒绝他就应承了他的条件，让我以两万元卖出我的小诊所。要知道在这样的地方，我要三年不吃不喝才能挣够两万元，对我的确算是一笔天文数字，怪不得我爹也在一旁不停的劝我，说小诊所在的地方本来就不好，犯忌讳。

　　可是我心里却想着其它，虽说不大的地方，可小诊所偏偏处在有利位置上，村里唯一一条公路从门口通过，方便了不少人来看病抓药，如果换地方肯定会影响不少乡邻的。我爹还在喋喋不休的吐着唾沫星子，村长在一旁愁眉苦脸地看着我。我不再理会他们，走向村长家去了，那个阿诗肯定也在那儿。

　　正好是十月季节，可太阳还是火辣辣的，晒得马路牙子快要冒烟，像极了小时候快要融化的冰棍冒出的雾气。迈着沉重的步伐终于到了村长家，村长的媳妇儿我得叫婶娘，我远远地就得叫着婶娘，不然她就不高兴了。这个女人特别的小心眼，容不得一丁点沙子。

　　看见婶娘在摇椅上嗑瓜子，我勉强笑笑，直接问道阿诗在哪里，不想与这个女人废一点口舌。

　　和阿诗再次见面的时候，因为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我便没太多顾虑，直接邀他去外面转转，省的在这个女人勉强遭罪。

　　当我们离开的时候，婶娘还刻意的说道:到时候小诊所卖掉了，别忘了去城里给你婶娘带点稀罕的东西来。我心里忍不住开始咒骂起来。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一直走到了当年我们玩水的池塘边。

　　"多年不见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很意外的他先开口，我一时语塞，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发生了太多的缘故吧。我也会感到心虚，不知道为什么。

　　"看样子你过的不错，也没必要计较以前的那些。

　　"我只是想买回那一块地而已，那里有我太多的回忆，多少钱？

　　我不再言语，看来他变化太多，我也不会拒绝了，毕竟

　　签好合同以后，他便独自离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既熟悉又陌生起来。

　　我爹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两万块钱，说帮我存着，等以后成家建房子用，这够他乐呵好一阵子了，睡觉都说着太值了醒来。

　　我已经休业在家呆了快半个月，琢磨着去城里医院谋个差事。就在这时，喜讯从天而降！

　　村长几乎是跑着挨家挨户通知的，原来阿诗要买我的小诊所是为了盖一间更大的卫生院。

　　我挤进把阿诗围满的人群，就只听见了一句话:我不希望有人像我娘一样病死都没人会救。

　　他转身离开了，又给我留下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给我带来了巨大的轰炸，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沉默了，思索着过去，或者是未来。或者是他，是我，是你。

　　阿诗，一个俊美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