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位||发霉的守望

时代的洪流中总存在一代人的孤独，有着相随相伴的愿望，却在生死之间相隔遥遥数里。只同甘无法共苦者芸芸，但也多的是愿意同甘共苦的相依人。

爷爷走得早，五十多岁的人，好容易交了使命等来享福的日子，却得了癌症。死前还躺在病床上受了不少罪。

爷爷去世的前两年，有关爷爷的一切几乎是奶奶不可触碰的雷区。我们在家从不提起爷爷，偶有亲戚来访，提起爷爷去世的经历，奶奶总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讲得绘声绘色。

从那时起，奶奶心理变得脆弱，身子也跟着弱，常常得病。有时孩子们简单的一句话，她都在心里反复琢磨，然后表现出郁郁寡欢的模样，觉得孩子嫌弃自己无用。日子往复循环，就这样一年一年。

年岁至今，奶奶已经从爷爷去世的阴霾中走出来。谈起他们的过去可以表现得云淡风轻，或许这才是原本该有的样子。两人相濡以沫度过半生，剩下的半生就由我来陪你走。

闲时坐在院子里，伴着蛙声虫鸣，听奶奶讲她的故事。夜深人静，时代的印记出现在我眼前：平整的土地、家养的畜生、满院子的花、还有黄昏落日扛着锄头回家的两个人······

“那时啊，我原本是订婚在别处，那里比这儿条件好，可是那家的婆婆很强势，我性子弱，父母怕相处不好，就退婚了。后来经媒人介绍，与他认识。见他的第一次，脸上长满了痘痘，高高瘦瘦的。去我家正式提亲的那天，因为女儿家，只要有客人来，只能在厨房而不能在桌上吃饭，看着他坐在饭桌上带有半分拘谨，很有礼貌的与你祖父交谈，还是比较满意的。饭后他端着碗筷，走进厨房，挽起袖子就打算洗碗。呵呵，你知道吗？很少有男人会主动进厨房洗碗的。”

“然后呢？你们就结婚了？结婚了怎么样？”我拖着腮，想听奶奶继续讲下去。

“然后，通过媒人，父母和他哥哥嫂嫂见了面，就商定婚期了。结婚了之后啊，才知道这个家庭有多难，新婚当天晚上，哥哥嫂嫂就提出要分家。你祖父去得早，祖母眼睛也看不见，谈论下来，祖母跟着我们生活。他们成婚早，家里的箱子柜子都抬走了，连碗筷都没有多留。家里剩下的只有我带来的一些嫁妆，一贫如洗你知道吗，就是这样的。

我就想啊，不论如何，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于是家养了很多畜生，那些年月，真真是苦着过来的。两个在一起生活的年轻人，要照顾看不见的老人，还有小孩；开垦的土地等着打理，圈里的畜生也没个消停，早出晚归是每天的常态。巴不得生出四只手两双腿来。”

“你和爷爷吵架吗？”

“呵呵，嘴巴和舌头还打架哩，哪有夫妻不吵架的，他就是有些烂习惯，爱喝酒，不论农忙还是农闲，午饭喝了酒必须睡中午觉。

我肯定要发脾气啊。忙都忙不过来，你还睡午觉，可不就是磨蹭吗？现在的年轻人说这叫健康的生活方式。呵，你说，好不容易有人认同了，有了这个条件，他反而人不在了。争吵也就习惯了，喝酒那事儿也吵过几回。大晚上的在别人家喝酒不回家，半路还摔了，睡在地里一晚上。现在说出去都是个笑话。喝酒倒不怕，怕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个人吃不消啊。那时候能坚持下去，就是相信我和你爷爷能有美好的生活，值得我们等待。”

时光啊，总是让人留恋。苦日子里的甜又有谁不爱呢？

“后来，就有了孩子们，家里修了新房，娶了媳妇进门，孩子又有了孩子。好日子就来了，也成了别人眼里的“儿孙满堂”了，人熬一辈子，就是等着这些啊。你爷爷多好笑的一个人，小时候你们吃的泡面，他悄悄和我说，闻着味儿都香。”

夏日的风吹得撩人，微微扇过耳际，田埂便蛙声不断，头顶星星闪烁，明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我记得，奶奶的枕头换了又换。每一个都是同样的原因：发霉了，不能用。那是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想起两个人的时候，落下的泪。泪会滴落在枕头里，成了一个发霉的守望。

奶奶正起身回屋，想起了什么，又坐下来，对我说：“明天清明节，记得给你爷爷端杯酒去。”说完佝偻着背回屋了。剩下孤零零的椅子立在院子里。一生的故事，寥寥数语就做了结尾。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享受曾经渴望的美好。

蛙声还没停，思念的味道在十年后的今天还藏在有霉点的枕头里。

作者简介：王小位，笔名城南子，90后。最渴望的就是自己支配时间，而不是时间支配自己。

（编辑审核：罗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