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小李她们排查到这里时，按要求先询问女人家里人曾在哪里打工？那女人说，她们家没人外出打工。小李又问家里还有什么人从湖北回来的。那女人说，我女儿虽然是从武汉回来的，但已经回来十多天了。小李说，湖北是疫区，何况是武汉？要求她把女儿喊出来量体温，并要求他们全家都要在家隔离，不能外出，每天社区的人会来帮他们量体温。那女人却不耐烦，说：“女儿去她外婆家了，没在家。”

“她外婆家在哪里，要赶紧把女儿叫回来，一起隔离，不允许乱跑，有传染的危险。”

“我们本来在乡下自由自在的，是你们千说万劝的让我们搬进城来；现在却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连出门都不允许，我们还活不活？你们把乡下的房子给我们，我们搬回去。”其实女儿外婆家也是移民搬迁户，就在本社区的另一个小区，但那女人就是不说，还吵了起来。

林丽一看就知道又是那个难缠的女人，她老公是个哑巴，这女人就像要帮忙老公把他没说的话都说了一样，嘴巴特别厉害，说话就像爆炒豆儿。

记得刚负责福康小区时，物业人员向林丽反映有人不服从管理，在家里养鸡养鸭，搞得整栋楼臭气熏天的，还挖小区的绿地种葱。

林丽赶来处理时，遇到的就是这个女人。林丽给她说，小区不能养鸡鸭，不能种菜，影响小区环境。

女人说葱只种在草地边上，鸡也只养在自己的阳台上，没影响别人。

林丽当时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嘴都磨出了老茧，那女人才把阳台的鸡窝拆了，把种的葱拔了。

鸡没养了，葱没种了，接着不断有周边的村民找林丽告状，说有搬迁户经常偷他们的菜。菜农们还说，那个哑巴凶得很，不管有人无人都直接到地里拔，拦都拦不住。村民们对移民们意见纷纷，要求社区赔偿他们的损失，否则他们抓着一个就打一个，抓着一次打一次。

林丽当时觉得这不是小事，忙召集小区内的移民开会。针对几个有困难的移民解决问题，其中就有这个陈哑巴。后来，林丽自己掏钱给哑巴两口子买了辆人力三轮货车，又联系几个菜农批发菜给陈哑巴。他们做起了“菜贩子”，这才消停了。

现在，女人见林丽来了，又转过来质问林丽：“我们本身就是卖菜过日子，不让我们出去，我们一家大小怎么过生活？”

林丽只得耐心的把省里、市里、乡镇及社区对控制疫情的要求和重要性，向她作了耐心的说明，同时又对她强调了不服从管理将被处理的严重后果，并把自己这两天从网上下载的案例图片给她看。最后林丽说：“对于你们的生活，你们放心，社区会帮你们想办法的。”

最终总算把这个女人说服，林丽也觉得口干舌燥了。

中午，林丽的乳房胀得像要炸裂似的难受，她条件反射往家跑，跑了几步想起已经给儿子断奶了，才又躲进卫生间去挤奶，看着挤掉的奶水，林丽忍不住哭了起来，奶水混着泪水一起在卫生间里哗哗流淌。

晚上，林丽刚回到家，听见儿子正在哭喊着找妈妈，她的心一下子被揪住了，不由得轻轻的上楼来，想透过门缝看看儿子。门没有缝儿，林丽绕到窗子边，庆幸窗帘没有拉严，终于看到儿子在老公的怀里哼着。老公抱着儿子边轻轻的拍着慢慢的在房中来回踱步。儿子的哭声也渐渐的小了稀疏了。林丽的泪水渐渐多了禁不住涌出了眼眶。

这是儿子生下来第一次“离开”自己。林丽隔窗看着，好想推门进去啊，想到自己每天在小区接触这么多人，万一自己身上带着病毒怎么办呢？她只得忍住了。

林丽慢慢的下楼来，拿出手机想与老公微信视频说说话，再详细的看看儿子，又怕吵醒儿子，只得算了。换了衣服，躺在床上，翻看着儿子的照片，全家人的照片，泪水又再次默默的流了下来。

　　　　　　　　　　　　　　　五

这天，林丽忙到中午，回到社区办公室，老公却没有送饭来。林丽想，可能老公太忙了，这么近点儿，她就自己回家去吃吧。

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豆豆正在哇哇大哭，婆婆一边呵哄着豆豆，一边骂着许志超。“自己没有本事带孩子，就该把老婆留在家里，又留不住老婆，又带不了孩子，你有什么用？”

“妈！您这个叫什么话？什么留不留得住老婆，好像我们离婚了似的。”

“知道你怕离婚，看你那点出息！”

“您希望我们离婚吗？林丽哪里不好了？”

“我不是希望你们离婚，我是不希望她这样把孩子丢起去上班，何况现在瘟疫这么老火，万一她传染上怎么办？”

“我劝她的，您又不是没听见。何况那是她的工作，她喜欢做就让她去做，难道您希望她一天无所事事的打麻将。”

“你们不要吵了，我的肚子都饿了，还吵。”宁宁听不下去了，突然发话。

“肚子饿了就摆饭吃，要我端在你手里吗？我还要给你妈送饭呢！”老公听了女儿的话，转过来呵斥她。

林丽听到这里，觉得进去反倒不好，又怕惹儿子再哭，忍住了。儿子在他奶奶的怀里哭声越来越弱，越来越稀疏，想是睡着了。林丽干脆返回社区办公室等老公送饭来。

下午林丽按照安排，和小李组织人员一边开展防疫宣传，一边布置细化落实防控措施，忙得马不停蹄，但她总是放心不下儿子。中午老公送饭来，林丽问起豆豆的情况。刚开始老公还说儿子很好的，林丽忍不住说了她回去时听到的话，老公才说豆豆吃奶粉“换肚子”，婆婆看到了心疼孙子，直怪许志超不会带孩子，奶粉没有兑好，豆豆才拉肚子的。

林丽又问给豆豆吃药了吗？

老公说，现在封城了，村也封了，到哪里去弄药。

林丽说，豆豆病了不吃药怎么行？

老公说，不要紧的，老妈找了点小儿安来喂了，又磨了点米羹来配合给豆豆吃，现在已经不拉了。

听说豆豆拉肚子，林丽心里就一直牵挂着，想早点把工作搞完，好早点回去看看，偏偏事情就是多。一会儿是小区喷洒消毒的事，一会儿又是安装宣传喇叭的事，好像她当小区区长以来还从来没有这样忙过。

事情一件件忙完，早过了下班时间。林丽忙拿起包赶回家去。

到了家，婆婆正抱着豆豆喂晚餐。尽管隔着窗子，儿子还是一下就看见了妈妈，一边伸出小手要林丽抱，一边大哭起来。

林丽也跟着哭了起来，才两天没见着面，豆豆却突然瘦了一大截，尤其是眼睛都落凹了不少。林丽正想开口问婆婆，却被婆婆劈头盖脸的吼了起来。

“我刚把他呵停息了，你又来逗，非得要让他哭起来你才安心！”

“我哪里是要惹他哭，只是两天没看见他了，想看看他，我自己养的儿子，我不心痛么？”

“你心疼？你心疼就不该这样早不早的就把奶给他断了，又把他扔在家里像不要了似的！你看我孙儿都被折磨成啥样了？”

“妈！您不要说那样气人好吗！我还不是因为工作。”林丽心里又气又心痛，如果换了别人，她早就一顿骂过去了，但面对婆婆，她忍了。毕竟婆婆也是心疼豆豆，自己为了工作以这样一种方式断奶，也感觉对儿子有些歉疚。

“你们就不要吵了，大家都没有恶意，都是好心，都是为孩子好的，这还没过十五呢！新年大吉的，吵什么呢？”许志超听到老妈和老婆吵，赶忙出来劝说。

“奶奶，你就不要骂我妈了！”女儿也从她房间里出来说。

“你们大的顾老婆，小的顾妈，只有我们才是老了多余的，没人要的了。”婆婆说着，也哭了起来。

“妈，您这是做什么？谁敢不要您嘛！”许志超赶忙去劝慰老太太。

“妈，我的笔没墨水了，你办公室有笔没有，拿一支给我好不好？现在村子封了，不让出去，我笔都买不到。”宁宁有意娇声娇气的对林丽说。

女儿分明是怕妈妈和奶奶吵架，有意把妈支开。林丽明白女儿的用意，她更加心痛了，一个人慢慢的向社区走去，耳边总是豆豆的哭声，直到办公室都仍然顽固的跟着。

　　　　　　　　　　　　　　　六

正月初十下午，林丽到街上替小区的几位老人买治疗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痛疯的各种药，顺便想给儿子买点配方奶粉。走了几条街，商店超市的门全都关着，一个人都没有，空空荡荡一派萧条。往日摩肩接踵，车水马龙，眼前却一片冷冷清清，仿佛满城居民都被突然而至的妖魔鬼怪卷走了。

药店都是开着的。林丽走了好几家刚把药买齐，小李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说是有人要强闯门岗进入小区。林丽忙赶了回来。

只见小李正和一个戴口罩的小伙子争执。小伙子，操一口似是而非的普通话，非得要进小区。保安坚持不让他进。

他问他戴了口罩，也同意测体温，为什么不让进？

小李说：“你不是小区的人，戴了口罩，测体温也不让进。”

“我就是本地人，也没有去过武汉没去过湖北的其它地方。”小伙又换了本地口音。

“你说没去过，谁能证明？”

“我能证明，他是我同学，是来找我的。”顺着说话声，他们看见小区里走过来一个女孩子，十八九岁，上身是白色的短羽绒服，下身是肉色紧身裤套着牛仔短裤，一条独马尾辫，鹅蛋脸红朴朴的，连耳朵也有些红。

“你证明也不能让他进，他不是这个小区的。”

“你们这是过分紧张小题大做，干涉人生自由。你们知不知道新冠肺炎死亡率还不到百分之五，知道美国流感死亡率是多少吗？告诉你们吧，百分之十！看人家都没有你们紧张。”女孩生气了，两只小眼睛斗鸡眼一样瞪着小李。

“那是他们不关心人民死活，都死了一万多人了，还不紧张。”

“你懂什么？你文化低了说你也不理解！人家是尊重人权，不像你们到处侵犯别人的私人空间，侵犯人权。知道什么是人权吗？”大学生对小李一脸的不屑。

小李听大学生说她文化低，不懂人权，感到十分受辱。也提高了嗓门扯下口罩就要和女孩吵架。

林丽赶忙劝说小李，让她回办公室。

林丽想，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什么都是美国或西方的好。什么事都不认真分析，被网络的言论一忽悠，三观就歪了。新冠肺炎刚开始扩散就这么快，全国都有了，怎么就过分紧张小题大做了？死亡率不到百分之五？但如果不采取措施，再过十天半月还会是百分之五？怕超过百分之十都未可知。

林丽懒得给小女孩说这些，只是轻言细语的对她说：“小姑娘，你也不要说什么人权不人权的了。你是最不应该指责我们的。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扶贫搬迁，你还在老家山区，你能上大学吗？没有国家的支持和好心人的支持你能上大学吗？如果不移民搬迁，你仍然在那穷山沟里，又知道什么是人权？何况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整个小区人的健康安全，保护大家的人权，你应该懂啊！作为大学生，你应该配合我们，对不配合我们的人都要帮忙做工作才对啊！”

林丽又回头劝了几句门外的小伙子，两个年轻人才恋恋不舍的各自走了。

晚上回来感觉太累了，林丽躺在床上看着手机就睡着了。手机铃声把她吵醒时，还以为天亮了闹钟响，一看是保安队吴队长的电话，林丽想肯定又是有人要强闯小区了，忙接通电话问吴队长又有什么事？

吴队长说：“有个人从小区围墙上摔下来了。”

林丽忙问：“人是小区内的还是小区外的，摔得怎么样？”

吴队长气喘嘘嘘的说：“我正在过去的路上，从监控里面看是个女的。”

林丽忙起来开车直奔小区。老公在楼上见她还要出去，说开车送她。林丽忍着拒绝了。她不能让老公也暴露在传染的风险之中，一家人有一个隔离已经够了。

车开到小区门口，吴队长他们已经把摔伤的女子背到小区门口。原来就是白天在门口和小李吵架的姑娘。姑娘估计是脚骨折了，站不起来。

今天是姑娘的生日，白天要进小区的小伙子是姑娘的男朋友，特意赶来要和姑娘一起过生日。晚上小姑娘想翻墙出去与小伙子相会，没想到却从墙上摔下来了。

姑娘的爹妈也下楼来了，她妈扶着姑娘一边责备着。她爸正与吴队长咿咿呀呀的比画，见林丽过来，又跳到林丽面前，不停的比画，嘴里啊啊的叫着，满脸焦急。

林丽一看，又是陈哑巴两口子。她知道他们有个女儿在上大学。没想到哑巴两口子，看起来土里土气的，却生了这么漂亮的女儿，就像两只土麻鸭孵出了只白天鹅。

林丽看哑巴比画，知道他的意思是希望尽快把女儿送医院。

吴队长要求让他开车送，林丽想：封城阶段，需要特别通行证，吴队长的车不能进城；到了医院，肯定还要垫付医疗费，吴队长也肯定拿不出来，还是自己亲自去方便。忙让哑巴的老婆把女儿扶到自己车上，让吴队长找了两个口罩，自己开车送她们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