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雪侠||高原人生三原色——读王宗仁先生《藏地兵书》有感（获鲁奖作品）

独特的生活，造就了独特的人生。而身处独特的环境，横跨两个海拔高度，“站在高处看低处，人如蚁；立在低处望高台，人像鹰”，这便是年近古稀的著名散文大家王宗仁对非比寻常的藏地生活最为独特的感悟。

为蚁，为鹰，自然就有了不同的经历，不同的人生，不同的境界。这里是无人区，而扎根在这里的军人化成片片羽毛，塑成一座汉白玉雕像，魁梧、凝重、深沉，屹立在山口，屹立在天边，屹立在每一位渴望高度的人的心中。

这是一个只能祈望的高度，因为这个高度是靠人的肉体和精神的极限才能抵达的高度。只有单纯如雪的洁白生命，才配拥有这样的境界！这是不经意间的选择，亘古的高原，即将打破沉寂，迎来他们——共和国的人民子弟兵。王先生无论身在何方，身居何职，总也忘不了那段冰与火的际遇，因为“它已经被无情的岁月锈蚀了三十多年，但还是像镀了金子般在我眼前闪烁着”。

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作为一名在青藏高原汽车部队的汽车兵，他几乎每个月都要在那铺满冰雪的群山中跑上几回，戈壁、草原、冰河、峡谷是他身心的营地。在以后的日子里，那些刻骨铭心的体会深深地烙入他的灵魂。

在雪山冰岭开汽车所吃的苦，是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夜里住在临时搭建的四面透风的帐篷里，天还黑乎乎的就从被窝里爬起来，一直到晚上七八点钟还在路上跑。脸上总是蹭着油腻，没有工夫也没有水去洗。最难受的是疲累缠身的那个滋味，一天下来浑身上下没一块舒坦的地方，走出驾驶室就瘫在地上一步也不想动了。然而，正是青藏高原的汽车兵生活，给了他文学创作的激情和丰富的源泉。他太珍惜这段磨砺了!王宗仁说他至今还保留着真挚和淳朴的品格。

王宗仁

王宗仁做什么事都是很敬业的，身上有着军人的认真和干练，从时间和精力上都比常人投入得更多。现在他依然保持着每天五点起床的习惯，散步之后，即投入写作，然后骑自行车去上班，尽管他现在完全可以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汽车。当我们聊起王宗仁的文学生涯时，他至今还感到不可思议。王宗仁一直在反复感慨着一句话：文学给予他一生的收获实在是用千金难买的……

当时，他的全部写作时间都是在每天晚饭后的驾驶室。车子保养后，连里开会点名也进行过了，涌在胸间的那些故事，使他忘掉了疲劳。别人挖空心思地找素材，而他好像是被素材揪着不放。他写一个迷路的藏族姑娘被他们救到兵站，写道班工人在干渴的沙漠设立了开水站，写飘雪的冬夜兵站的同志为抛锚的司机上山送饭，写汽车掉进冰河后司机跳进寒流滚滚的波涛里救车……那些令人感动的人和事，在他的笔下熠熠生辉，这是那段艰苦的岁月里最丰富的创作源泉。

在4000公里青藏公路上，在那紧张而繁忙的战勤运输中，这狭小的驾驶室是他夜晚驰骋的疆场。“我向往夜晚，我苦恋这块空间。但我更明白，我必须在每一个白天精神抖擞地、出色地完成运输任务，做一个够格的汽车司机；我必须倾出满腔热情去爱驾驶室外面的世界，爱那里的山山水水、沙漠甚至一只刚刚出生的藏羚羊，还有每一个立志献身高原建设的人。”正如罗丹所说：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王宗仁始终坚守着自己的良知，将自己的满腔热血和爱心全都抛洒在这片热土上，把自己的生命交给平凡而又不凡的每一天。这样的不同凡俗经历换来了一篇篇精彩的美文，我不知道对于他来说，历史的机缘和现实的选择与坚守，哪一个更重要？我知道，该拥有的他都拥有了，该创造的，已经在创造，而且随着时光的雕刻，精品叠出的日子必将喷薄而出，势不可当。

那片神奇的土地有他难以割舍的情怀，青藏高原上的小小驾驶室是他勤奋创作的天地。

这才是王宗仁不同寻常的收获青藏作品的密码。拥有这个密码，就有可能开启他的众多作品的密核，我们就可以通过他的作品感受到他的真诚，他给人带来的那种精神力量，领悟到他的独特的艺术魅力。

在抗美援朝的战场，战士是最可爱的人；在高原上，又累又苦的高原汽车兵是最可爱的人。他在那里当了七年汽车兵。“我们把温暖送给汽车，让汽车把更多的温暖送给更多的人”。当时被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转播的那篇很轰动的散文《风雪中的火光》，震撼人心，曾经给无数的人带来了精神的鼓舞！每当想到这些，它就像电影一样闪耀在我的眼前，让我心中涌起无限的感动。对高原的感情是一种力量，更是一种动力。王宗仁的散文《夜明星》被选入全国初中语文课本，1980年他回乡曾给当地的学生讲了这篇作品和高原的故事。王先生谈到给家乡学子上课的时候，眼睛仍然饱含激动的热泪。从他的回顾中，我能感受到他对家乡那片土地的热爱和眷恋。他的散文《藏羚羊跪拜》被选入不同的小学和初中课本，散文《拉萨的天空》《女兵墓》被选入北京市中学的课本。散文《望柳庄》拥有了全国的读者，中考必读。这是怎样的殊荣？王宗仁说：热爱生活，热爱大自然的一切，经历了人生的大悲大喜，到现实中去体验生活，去感受人生。

王宗仁具有一般作家所没有的创作资源，重新认识自己，认识高原，他的作品无愧于青藏高原，有着与高原一样的高度！

王宗仁是一个上百次穿越“世界屋脊”的军人，一个把生命化作青藏高原一部分的作家，他写了四十多年高原军旅生活，数百名藏地的军人从他笔下走过。在平凡中见精髓，一种高深的意境，经过作家笔端的刻画，枯萎的花草也有情，给生命戴上了绿色的光环。他特别注意生活中的细节，如一名医生说“伤口很精神”，他会去细细品味，从形象思维来考虑问题，去深化它，善于捕捉思考的因子。王宗仁告诉我，在年轻的时候，不要害怕困难，不要拒绝吃苦，经历是人生最好的财富，但问耕耘，不问收获。

王宗仁的作品中有三个极为强烈而耀眼的元素，是构成他丰富多彩作品的内核，这就是：雪、女人、坟。我们无法释怀，生命是如此顽强，而生命又是如此的脆弱。在荒凉的青藏高原上，站立的是不屈的生命，即使高原反应的剧痛使你的一切信念在顷刻间泯灭。

从《女兵墓》开始，王宗仁有意无意地就已经奠定了自己作品的风格，也找到了他作品最基本的元素。只是这时他还没有清醒地认识到。他在作品的开头就已无比清楚地告诉了我们，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用自己颤抖的笔沾着鲜红的血，在洁白的青藏高原书写英勇无畏的生命，是无畏的生命使得“风雪中孕育的故事不怕冻，越冻越鲜嫩”。

在“千里少人烟，四季缺颜色”枯燥荒芜的高原哨所，军嫂雪莲使那个世界彻底变得欣欣然。相会总是短暂的，分手成了那些士兵心中永远的伤痛。好在战士们的创造性，使得“军嫂成了边防线上一处独特而新颖的风景，招引了许多观光的人，不仅是当地的藏族牧民，就连部队领导机关的军官来边防检查工作时，都要久久地深情凝望小镜上的彩照。一位将军来到哨所，听了“嫂子”的事情后，说：‘这是一个很美丽的故事，她是一个伟大的女性！’之后，他对着小镜上的彩照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军礼”。

是她们美丽的心灵让那片神奇的高原显得富有生机和魅力，也让生活在那里的人，或者去过那里的人，以及读过《藏地兵书》的人，油然产生一种敬意。

采访王宗仁，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融洽，与他交谈也没有过多的客套话。也许因为我们是同乡，对他的一口浓浓的乡音倍感亲切温暖的缘故，三个小时很快过去了，他脸上始终挂着慈祥的微笑和对美好生活的无限感慨。他极为朴素，如果是在清晨遛弯遇见他，我怎么也无法想象出他拥有这样传奇的经历，写出那么多精彩的美文。

这就是王宗仁，一个拥有巨大精神财富的散文大家，是真正意义上的高原赤子。只有赤子的情怀，才能够守住那份坚贞。

                                                 2006年12月4日

祝雪侠

【作者简介】祝雪侠，女，笔名祝雪。陕西咸阳市武功县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七届全国青创会代表，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高研班学员。历任国际华文作家网总编、武功县文联与作家协会名誉主席、中国作家新创作论坛秘书长、《作家报》副总编。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中国诗歌网事业发展部总监。先后在《中国作家》《文艺报》《诗刊》《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绿风》《黄河》《中华英才》《诗林》《海燕》《山东文学》《中国海洋报》《中国财经报》《中国诗人》等报刊发表过诗歌、散文、评论、报告文学等近一百万字。2016年3月参加江苏卫视《一站到底》节目录制。已出版诗集《雪舞花飞》、诗歌合集《文心中国》、主编文学作品集《楚韵南漳》、出版新著《祝雪侠评论集》。

（编辑：罗仕明　审核：吉庆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