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圆梦||不开心的妈妈

今天早上的我是被吓醒的，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的妈妈不开心。醒来之后，我哭了，因为我发现，这不是梦境。

我的妈妈个子不高，不爱化妆打扮，不会花钱享受。但我相信有不少人羡慕着她，因为她有一双儿女，还无师自通地在写作方面取得了成绩。她擅长写童年的回忆、家乡的故事，她的文章不华丽，但总能打动人心。可她总觉得自己不够好。

她笔下的童年，天是蓝的，水是甜的。但就像卓别林说过的那样：人生，近看是悲剧，远看才是喜剧。在她的生活中，原生家庭的影响是心上的一根刺，就算笑的时候，也会皱起眉头，那根刺是我的外婆，她的妈妈。

她有一个不开心的妈妈。

外婆个子很小，但反应很快，就算是驼了背也能干活，腿疼也能快走。不仅是身体，头脑反应也很快。她总能快速捕捉到别人态度的变化，快速作出反应，让别人心情舒畅。但她察觉不到女儿们的情绪。她的皱纹有两个方向，开心的时候向上，不开心的时候向下。她给我妈妈的，是向下的皱纹。

“我从来没见过她开心的时候。”这是我妈妈努力了几十年后，发出的一声叹息。她真的很努力，小时候，和姐姐努力耕田，像一头牛，为了家里面不受欺负，和别人吵架，像一个大人；给外公办丧事时，掏钱出力，像一个男人。她扮演着许多角色，但不能做自己。她只是想让外婆开心。

但我外婆不会开心，因为生活没有给她希望。

作为一个女人，她有想法、有干劲。“我们当时坐着轮船去湖北，把湖南生产的肥皂卖到那边去。”外婆年轻时就不甘于过平凡的日子，想要走向更远的地方。然后呢，“生错了年代”就足以结束她的理想，她只能嫁人、生孩子。

作为一个母亲，她承受着所有母亲都无法承受的丧子之痛，她生了很多孩子，但只有两个女儿活了下来。外婆连续失去几个孩子的经历被我用一句话写出来，这样做真的很冷血，但原谅我，真的无法，也不敢，去想象那种伤痛。

内心巨大的伤痛是一个部分，外部环境的压力才刚刚开始。在农村，一个只有两个女儿的家庭是被瞧不起的，是可以随意嘲讽的，是可以随意“借”东西而不用归还的。最可怕的是，这些“不平等条约”仿佛基因遗传，被每个人默认，包括那个家庭。外婆是一个不甘平凡的人，但她的处境，让平凡都显得珍贵。她不服啊，但只能顺从，顺从的方式，就是讨好他人，换回别人对这个家庭的正眼相看。

妈妈就想讨好外婆，“我们家以前产粮很多的，但我们总是吃不饱，因为都借给别人了，也没有人还。”那些粮食，种在妈妈、二姨和外公犁田时留下的伤痕上，长在插秧时弯得快要断的背脊里。

“过年干塘的时候，池塘里有好多田螺和蚌壳，我小时候手脚快，能捡好多。”冬天里的湖水，冰的刺骨，赤脚下水，手脚才快。有人来拜年时，外婆就炒一大碗螺肉，宾客们连连夸赞。而自己得吃的，是被螺肉熏得喷香的辣椒。

就算是长大后，这种讨好的行为也仍在继续。外婆希望妈妈去走亲戚时能多送些钱，妈妈希望外婆生活过好一点，开心一点，要准备两份钱，一份给外婆，一份给外婆在意的别人。

可就像人的肚子吃了会饿一样，人的心也是填不满的。讨好别人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怎么样别人才能高看你呢？

答案理性而残酷：别人不会在意你，因为每个人都是以和自己有关的事为中心在生活，只有在闲聊时，会以他人为话题。而聊天时给出的评价往往是负面的。

最大的悲哀，不是辛劳，也不是饿肚子，而是当你回首时，发现自己受的苦难并不会换一个答案。

内心敏感、反应快的外婆自然会捕捉到那些微不足道的评价，然后又继续去讨好“人心”这一无底洞。她希望可以“借给”别人更多粮食，给别人更大的红包。我的妈妈想去填上外婆心中的无底洞，她省吃俭用，不敢在自己身上花钱，很少聚会，很少旅游，从不化妆，也没有要花钱的爱好。

我想让妈妈开心，便用省钱的方式讨好着她。从小我就是别人眼中不乱花钱的好孩子。但高中时，我得了甲亢，这是一种不容易察觉的病，所以家人一直没有带我去检查。其中一个症状比较搞笑，就是肚子饿得很快，而且吃不胖。所以那一年，我花了很多钱买吃的，一千多压岁钱都用了，我的良心在谴责自己，但我真的很饿。妈妈发现后没有直接指责我，但在和一个阿姨聊天的时候说起了。隔墙的我悄悄哭了，我也不想生病啊，我也不想妈妈不开心。

买东西只卖更便宜的，因为我怕花钱。旅游只去地铁能到达的地方，因为怕花钱。不敢尝试新的事物，因为怕花钱。考BEC证失败后，不敢再考第二次，因为怕花钱。而这种怕花钱引申的更可怕的东西就是——害怕本身。害怕这一反应机制会在关键时刻保护生命，但大量存在生活中便会阻止你成为自己。我一度也失去了自己。

一张骨牌倒下了，后面的骨牌也难以幸免。我们都想让自己的妈妈开心，但我们的妈妈都不会开心。站在理性的角度上分析，我不知道该把原因归为社会、人性还是命运，还是他们三者都有。但站在感性的角度上看，这一切的挣扎是源于那份不曾说出口，却在梦境中也悬在心尖的牵挂。

爱很入心，也很沉重。

（编辑审核：陈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