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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明东||呼玛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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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9-11-28 10:30作者:朱明东来源:西南文学网网址:http://xnwenxue.com/

水有源,河有头,从源头上,最能看出河的运势。大兴安岭里运势最强的河,当属呼玛河。

晚春,呼玛河渐渐苏醒。覆在上面的积雪一点一点悄悄融化,在大兴安岭伊勒呼里山西部咔咔作响。阳光暖着瘦弱的河床,河冰在一块一块地断裂。咔嚓嚓,轰隆隆,咔嚓嚓,轰隆隆,封冻了半年多的呼玛河动了起来。河面上浮出了水,水在动,大冰块慢慢变小,变小了冰很快就没入了河中。倏忽间,宁静的河面上荡起一抹抹白色的花。这就是呼玛河源头开河的宏大场面。就在前几天,它还仅仅是一层厚厚的冰,冷漠地卧在山岭之间。那些残雪蹙在上面,成了一团一团白亮白亮的坨。河的两岸,生长着与水墨画般格调不大相称的成片成片的红毛柳。远远望去,岭是墨的黑,树是直的暗,河是冻的白,雪是封的冰。幽幽暗暗中,生长在河岸上的红毛柳就像是一个成年男子腰间系着的红腰带,煞是惹眼。一丛丛红的柳,一道道黑白相间的岭,是呼玛河两岸最初的镜像。这镜像很快就被一种气势一种节奏一种旋律打破。呼玛河开了。这条大兴安岭最长的河,即将走出一条壮阔的美景。

河一开,沉寂了一冬的鱼随之兴奋起来。呼玛河滋养了各种名贵的冷水鱼。前几天,有朋友跟我说前几天在呼中吃了一顿纯正的细鳞鱼,那味儿可真香。我说,你净说废话,现在刚刚开河,呼玛河源头上出的鱼能不好吃?别说是……欸?你吃的啥鱼?细鳞鱼,那可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你个败家玩应。说完,我咽了一下口水。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也就是我上技校的那几年,一到呼玛河开河时,同学张大虎就跑到河边捞回一种叫柳根儿的小鱼。上午去,下午回,自行车后面满满一筐灰了吧唧,黏黏滑滑的小鱼。我和母亲说想吃柳根儿鱼。母亲和邻居老李太太闲聊,不经意地聊起了柳根儿鱼。老李太太的小孙子和张大虎一个喜好。没过几天,老李太太就将半盆柳根儿送到了母亲手中。那晚,柳根儿酱让我美美地吃了两大碗饭。真香啊,至今,那柳根儿酱香似乎还在舌下涌动着。

张大虎毕业后开大板车,经常往返在呼玛河沿线。那年5月,张大虎找人弄了几根雷管后开车去呼玛河炸鱼。起初运气不错,叮叮咣咣炸上来几十条鱼,可当点最后一根时,雷管却提前爆了炸,张大虎的右臂就飞了。好在人没死,还能用左手混饭吃。如今,张大虎再也不能到呼玛河炸鱼了。即便他不出事,也不能了。有条文规定,在呼玛河炸鱼,逮着就判刑。自打国家在呼中设立自然保护区后,除了珍稀动物和自然生植物获得保护外,呼玛河源头也得到了保护。

哗啦啦,哗啦啦,冰沉入了河底。呼玛河流得更快更顽强了。它就像头迅猛的走兽,时左时右,时缓时急,性情不定,方向不定。难怪当地人感叹它经年改道,难以琢磨。它忽明忽暗,时而笔直时而弯曲。在岭上远远望去,呼玛河就像一条在绿色世界里不停游动的黑色巨蟒,弓着背,蜿蜿蜒蜒向前游走着。它坚定地向前流着,时不时地透出一种逼人的气势,任何阻碍都无法阻挡住它行进的脚步。

山山相对,岭岭相随,呼玛河渐渐有了深的河邃的谷。这时的呼玛河一改湍急的性子,变得有些温顺,有些拘谨。周围的山山岭岭呢,也仿佛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呼玛河轻轻地缓缓地流,不再简单地追求一种速度,而是虔诚地探求一种深度,一种浑厚的深度。水深岸就窄。不远处,一棵粗大的倒木孤零零地躺在岸上,孤独地接受着河水一次次的洗刷,似乎要极力地丢掉那曾经茂密过的记忆。对于呼玛河而言,倒木的轰然一卧,树的沧桑就融进了河里。在两道岭相对的狭河窄谷中,呼玛河沧沧凉凉悠悠荡荡。河的两岸似乎伸手可触,前面,一棵高大的老树横卧在河的上面。树根在左岸,树梢压右岸。那肥大的树根一半裸在外面,一半藏在山石间。树倒在了河面上,河面上就架起了一座独木桥。水位高时,河水就没过了这“桥”;水位浅时,河水就从“桥”下流过。水是静静地流,独木桥上面的树杈却有生机萌发。朝上翘的那几个树枝,已有新芽悄悄萌发。河有河的语言,河有河的衬托。一条生命力极强的河,所展示的除了流淌的脉络和激情的浪花,还有两岸站立的和倒下的树。除了红柳外,呼玛河沿岸更多的是樟子松、落叶松,还有像少女一样秀美的白桦林。林木葱郁,树影婆娑,清灵的呼玛河被映成了一条飘荡起伏的绿毯。浮光跃金中,呼玛河的两岸俨然成了绿色的海洋。这海洋中有一座座山一道道岭,一株株草一棵棵树,还有一阵阵风一朵朵云。

河面苍苍茫茫,河内微澜不惊。呼玛河就像一位意志不渝的开拓者,在大兴安岭这片土地上执着前行。真的,在中国乃至在全世界,你很少能遇到这样的河流。它未经任何修饰与雕琢,洒脱盈秀,悠悠荡荡,是一条最真实的自由之河。说它自由,不是它的随心所欲,而是它的行走轨迹、它的宽窄深浅,它的习气秉性,是那样的自自然然,不张扬骄横更不扭捏作态。它干净无私,没有污染,除了生长珍贵的冷水鱼,其它微生物都难以生长和繁衍。在翠色欲流的日子里,呼玛河时而婉转萦回,时而柔情蜜蜜,时而微波粼粼。它安安详详,用广博的爱拓出一河的宽一河的广,让朴素的形态终成一种壮美。

呼玛一河流,水声响连天。一进入塔河县境内,呼玛河一下子就宽阔起来。哗啦啦,哗啦啦,呼玛河似乎丢掉了原有的文静,行走轻松而忘情。蹲在岸上,望着清朗的河水,我禁不住诱惑,用双手掬出一捧水猛地一喝。哎呀,真凉爽真甘冽啊。我在感叹,天地也在感叹。回过头再看身后的树,树们都在轻轻摆动着细枝嫩叶,似乎在齐声说:“喝吧,这水好着呢。”

夏日里的呼玛河水清新荡漾,迤俪蜿蜒,两岸树木葱茏,百草丛生,野花飘香。每到暑期,我就经常去山林里采都柿。那次采山而归,在呼玛河岸上行走,岸上草丛中忽然闪出一大片红色的百合。我兴奋不已,放下筐篮轻轻走进百合丛中,边欣赏边嗅着花香,心都香醉了。呼玛河水潇潇洒洒,不知不觉中,那大片的野百合将我少年的梦点燃了照亮了。我漫步在花丛中,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初次遇见大片的野百合,而且是在呼玛河岸边,想想,该是件多么幸运的事啊。夕阳慢慢下山,四周渐渐暗淡。我从痴迷中回过神来,那筐从深山密林里辛辛苦苦采来的都柿却不知遗到哪里去了。我静静地站在呼玛河岸边,心想呼玛河一定是位英俊的少男,要不岸边哪来的这么多的花啊?就这样驻足着,遐想着,陶醉着。虽然那筐都柿再也没寻到,可我却获得了最难忘的呼玛河夏日情怀。

呼玛河是浪漫的河,也是英雄的河。那年,呼玛河上游洪水滔滔而下,瞬间将很多建桥用的木材冲进了河里。为了挽救国家财产,正在施工的铁九师41团16连数十名官兵乘船到河里打捞木材。行至河中,船不幸被激流打翻,数十名铁道兵战士瞬间卷入冰冷的水中。为了搭救落水的战友,在桥上施工的七班副班长付铁虎毅然飞身跃入呼玛河,在把第一个战友救上岸后,他又向河中奋力游去。怎奈水流湍急,一个浪头过后,付铁虎就不见了踪影。汹涌的呼玛河中,铁道兵战士们舍生忘死相互救援,一曲呼玛河悲壮之歌在苍凉的河水中起起伏伏不停地激荡……

呼玛河流经的塔河,是我的家乡。我的整个少年乃至半个青春期,都在这里度过。这是呼玛河岸边最大的县城,当地人把它称作“绿海明珠”。它四面环山,在山坳里静静卧着。呼玛河从城南穿过,河的左岸是县城塔河镇,河的右岸是塔南。细细算来,我在河的右岸生活不到4年,在河的左岸生活9年,一起13年。是呼玛河教会了我执着向前,也是呼玛河培养了我醇厚的情怀。我多想啊,多想在呼玛河旁把年少的梦留住,把美好的光阴留住。那年春节,我回塔河探亲。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我踏着积雪,缓缓地走向小城东南侧高大而坚固的呼玛河大堤。这是1991年那场入城大水后,当地按着百年一遇标准重新设计重新规划重新建设的防洪工程。这次建设,大堤虽然突出了固本功能,但更多的是对河流走势的尊重与因势利导。那位曾经对人造堤坝厌恶透顶的老托尔斯泰若还活着,我一定邀请他来中国,来大兴安岭,让他好好看一看这道全长13公里的大堤,这道被我的家乡人引以为豪为“塔安工程”。在漫长的呼玛河沿岸,大兴安岭人把呼玛河的规律和天性摸得全透,让这条千里之河行走得无羁无绊自在逍遥。纯朴的河流养育着一方纯朴的人,大兴安岭人在努力使呼玛河成为一条自由的河流,一条真正的河流

流入呼玛县境内,呼玛河一下子从舒缓变成急促,行走的方向也由西往东改为了由北向东南。哗啦啦,哗啦啦,浪花在宽阔的河床上不停地翻滚着绽放着,呼玛河奔腾的节奏明快而热烈。这条以大兴安岭东部边缘中国最东北小城呼玛为终点的河流,区域特色最为突出。河名与县名相同,行走的路线几乎兜住了大半个兴安岭,山岭、河流、城镇与整个大自然都有了归属感。这是一条拓展的河,跃进的河,它将大兴安岭的万千风情编织成一道优美的飘带。在最后的地界上,它欢快地走出了200多公里,比呼中段河长多出了55余公里,比塔河段河长多出了50余公里。它激情四射,欢快向前。在向绵绵延延的山岭,向丛丛叠叠的密林纵情歌唱,在清亮的歌声里,它的旋律清澈而嘹亮。这就是大兴安岭,这就是呼玛河。

圆月从山岭上慢慢探出头,幽幽暗暗的河流一下子被点亮了。一环环一圈圈,银镯子银项圈在河面上不停地飘着晃着游着。一阵秋风吹来,那些环啊,圈啊,变成了无数只眼睛,朝四周的群岭不停地眨着。哎呀,原来大兴安岭美的夜,不是在灯火里变美的,而是被月下的呼玛河水洗亮的。呼玛河没有玉石,却有玛瑙。我有朋友在呼玛河畔捡河卵石的时,曾拾到一块其貌不扬,却有乳白光色的天然玛瑙。他爱不释手,和我说这块玛瑙石是名副其实的北红。我不解,问何为北红。他跟我大谈了一通玛瑙里的南红、西红和东红玛瑙与这北红玛瑙的区别,直到给我谈晕为止。自打朋友跟我谈北红后,我就特留意这种玛瑙,尤其是它的原石。北红玛瑙的玉质确实好硬度也高,还有透明性。那次去呼玛参加展销会,我就买了一块鸡蛋大小的北红玛瑙原石,后来送给了一位南方的文友。那文友如获至宝,至今还将其视为绝好的玉石。在呼玛河沿岸,从呼中区到塔河县再到呼玛县,都有规模不一的玛瑙加工企业。这些企业爱不爱玛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他们的发掘和加工下,呼玛河畔的玛瑙红黄白色彩纷呈,温润俏丽外加内涵丰富。我想,这些玛瑙石定是呼玛河送给人们作为纪念的凝固浪花。你看,呼玛河的名字里不也有个玛瑙的“玛”字吗?

呼玛河极具包容性。除汉、蒙、满、回、鄂温克等民族外,呼玛河岸边还生活着富有神奇色彩的鄂伦春族。呼玛河沿岸,曾遍布鄂伦春人的足迹。新中国成立后,鄂伦春人响应号召下山定居,变化的是他们的面貌与方式,不变的则是他们对呼玛河对整个大兴安岭的眷恋。大森林里他们狩猎,呼玛河上他们捕鱼,一堆篝火照亮了他们的梦,一堆篝火让他们体验到了呼玛河的情深意长。在他们心中,呼玛河是他们的母亲,那熊熊燃烧的篝火就是他们心中的神。当年沿着呼玛河沿岸寻找铁道兵烈士遗体的鄂伦春青年郭宝林,如今已年近古稀。在呼玛河沿岸,老人自己搭建了一种叫“仙人柱”的帐篷,作了一条桦树皮船,还弄来一把弓箭、几匹马供外地游客观赏。篝火熄了,天就亮了,朝霞辉映,呼玛河两岸的秋色更浓了。老人没有困意,从帐篷里出来稳健地向河畔走去。望着闪闪烁烁的呼玛河,老人情不自禁亮亮而歌:“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一呀一匹猎马呀一呀一杆枪,獐狍野鹿漫山遍野打呀打不尽……”哦,原来呼玛河是融合多民族的亲情之河啊。

这是一条最自然、最真实、最直率的河流,也是一条运势极强的河流。因山岭而壮阔,因壮阔而美丽,呼玛河已成大兴安岭不灭的灵魂。我始终认为,真正的河流是不需要刻意赞美的。在大兴安岭,我最欣赏的不是山岭和树木,而是在山岭与树木间锐意前行的呼玛河。因山而生,因岭而丽,呼玛河就像一条绸带,被大自然随意地抛在了大兴安岭北麓。绵延的山岭没能挡住它,莽莽的林海没能吞没它,走得虽然曲曲折折,却依然跋涉出一千多里,成为大兴安岭成众多河流中运势极强的河。它默默地用晶晶的乳汁滋养着延绵起伏的大兴安岭,滋养着生活在大兴安岭林区的人们。

一年又一年,呼玛河哗哗地、哗哗地不停地推波逐浪,让一簇簇活力四射的浪花不停的鸣唱。这浪花它满含时代鲜活元素,一朵接一朵不停地簇拥着盛开着,不停地向前,向前,向河的终点飞腾。直到从龙头山河口处,兴奋地扑进黑龙江怀抱。



作者简介:朱明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八届冰心散文奖获奖者,作家、诗人。主要代表作:散文集《行走的歌谣》《檐下无霜》《酒杯里的月光》《在北方》,诗集《诗客小记》《税魂》等。



(编辑审核:罗 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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