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丽饶 || 夜香村 ​

风吹来时，桃花开了。

桃花开时，流水醒了。

流水醒时，船儿停了。

船儿停时，遇见了它。

夜深人静，我捧着清凌凌的水，水载着月和它。我想我是恋上了，这个隐于寻常百姓家的古村落。我禁不住小嗫一口手中的村庄和月光，甜甜的，微凉。在这鸟虫啾啁的仲夏，这是再好不过的清饮了。这股甘醇“忽”地唤醒了我年少时的梦。关于江南，关于月色，半于夜半钟声或悠扬起伏的渔歌。

香村祁庄，我是特地安排了一个专门的日子来的。风不躁，花未凋。梅雨时节，江南的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荷香。驱车从徐家汇出发，沿沪渝高速转常嘉高速，短短一小时车程，直达昆山市周庄出口。再往东行驶约十分钟，便是清秀宁静的香村祁庄。是一位花白头发扎玫红头绳的阿婆帮忙指的路。她正蹲在自家屋门口包粽子，听说我要找祁庄，阿婆“咻”地放下手中的粽叶儿，站起身，“沿这条大路直走，十分钟！”一粒酱色的粘糯米从阿婆的手指间溜下来，带着浓浓的粽香，浓浓的热情。

这是一个正在开发中的国际美丽乡村，青巷粉墙黛瓦，小桥流水人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滴落在白色墙壁上的“桃花诗”：

桃花肩并肩，开得正旺

一枝匆匆摇夕晖，一枝羞答答玩爱情……

花影摇红舞尽春风

春天坐累了，开始向右转

农家乐，躬起后背驮着祁浜村

向黄昏走去

走过一株桃树，又走过一株桃树

祁浜村，五里桃红十里飘香

家家门掩残红

如此随性的诗句，如含羞的桃花瓣刚刚被春风吹散，飘落在粉白的墙壁上，晕染成诗。这样的村庄，注定会生发出不一样的故事。

月亮从屋顶升起的时候，夜露打湿了岸边的石板路。两条白丝忽而跃出水面，忽而沉入水底，追赶着融化在水里的月光。我起身，他也起身。我走，他也走。相识近三年来，我们似乎总是这样，没有过多的语言，甚至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却也从未出过什么差错。我得意的时候，他提议把酒庆祝，他失意的时候，我便默默相守。因而，我总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语言是最初级也最繁琐的沟通方式，真正相知的人压根无需嘈杂。隔河对岸，沿着曲折的巷道来到2号小院。这是一座建筑于上世纪七八十年的旧式别墅，一幢装修别致的复式小楼。整个院子的地面都砌了青砖，细密的砖缝里挤出一两株极矮小的车轴草。这草儿是喝夜露水长大的，这会正在尽情吸吮，幸福地欢歌。祁庄的夜拓在黑黝黝的玻璃窗上，在月色下影影绰绰，如梦如幻。

秋千空着，静默于枇杷树下。是在等我们归来吧！下午出门前，它还将我荡得很高。就是在秋千摇摆之间，他一幕幕描绘着那年的相识。是一次文学采风活动，在一个有山有水之地。同行的十多人里，我们之间几乎是唯一没有搭过话的文友。自始至终，没有听过彼此的声音。但这样的初见，并不因此而感到陌生。常常在人群中寻找，找到了便是，不再进一步深究。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并不拥挤，不在眼里，就在心里。然而最美好的相识，莫过于适可而止。发乎情，止于礼。就像这初夏的夜，微凉，却不显得冷清。就像祁庄的美丽乡村打造，既引进了先进的开发理念，又保留了村庄原有的自然风貌，才形成这股淡淡的香风。

午后打巷口买的白兰花还绊在秋千上。阿婆用好听的吴侬软语叫卖，“白兰花，茉莉花……”他原本坐在竹椅里品茶的，不声不响起身出了院门。转而引回一阵清香。把白兰花递给我的时候，仍旧没有说话。他微笑，我也微笑，这股清香便浸透了秋千和它的枇杷树。

约莫是在第一次走进这院子前便约好了，他的竹椅，我的秋千。两者之间隔着七八块青砖的距离，不算过度亲密，随性聊天尚可。正是他和我，与祁庄的距离。我们是特地选了这个居中的位置，双方各自都能体会赴这场约的滋味。

月亮渐渐西沉，空气中升起丝丝凉意。放下院里的虫鸣花香，回屋歇息，回到另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二楼与三楼之间，隔着这份相识的曼妙，隔着相差数十载的年岁，隔着一份相知相惜的美好。

月缺，月圆。祁庄睡了，祁庄醒着。

祁庄，也只有祁庄，才能容得下如此的夜。淡风溶月，一如滴落在墙头的诗句。浅浅的桃花，浅浅的江南，浅浅的前世今生。无关风月，也无关爱情。

作者简介：魏丽饶，山西长治人，现居江苏昆山，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2010年开始文学创作，文章散见于《散文百家》《百花园》《中国艺术报》等报刊杂志，作品曾多次入选年度中国散文排行榜，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首届浩然文学奖、“宝安杯”鲲鹏文学奖等，出版散文集《净土》。

(编辑审核：杨　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