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欣 || 温情的花朵

在农村，在冬季，很容易让人想起棉花。

前年的初冬，我蛰居在一个小城，妻子说：冬天来了，家里得换几床被子，你到老家去弄些棉花来吧。

妻子对家乡的棉花是情有独钟的，因为那里一直是棉花生产基地，在七十年代曾涌现出众多的“棉花姑娘”和闻名全国的“种棉能手”。所以，尽管眼下市场上销售的有各式各样的羽绒被、锦丝棉，但哪有故乡的棉花更使人温暧，更能抵御冬天的寒气呢？

我像一个漂泊的打工者拎着一大包棉花踏上了返城的旅途，窗外是暖暖的冬阳，身旁是让我感到温柔而安恬的棉花，我有一种躺在棉被下舒服想睡的感觉，很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关于棉花，童年的记忆在我脑海中还异常地清晰。秋收后的棉农，将棉籽过细地装进编织袋扎紧，外面用稻草包裹，然后放在高高的树丫上，为的是防虫蛀鼠咬，也能让棉籽吸收日月之精华，使之顺利过冬。每年的这个时节，只要你走进农家，便能惊讶地发现，每家门口的树上都挂着这么一个包裹，看起来情趣盎然。来年的清明节前后，女人们便用土拌上肥料，制作成营养钵，男人们则取下树上的棉籽，洒上水拌上火灰消毒，然后再反复揉搓，随后便填进营养钵送进薄膜温室，过不了多久，嫩嫩的棉芽便破土而出。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多皱的脸上便有了开心的笑容，欣慰而喃喃低语着：好！好！有了棉花，就不怕过冬和过年了——我弟兄姐妹六个，母亲只要我们能够吃饱穿暖她就很知足了。

我一直认为棉花的生长过程充满了哲理：先是开花，然后长成棉桃，棉桃再开花，这才成为一朵一朵洁白柔软的棉花，历经春夏秋三个季节，而冬天，才是她最终的归宿。这是不是一条返璞归真的路？

漫长的生长期，由花卉而果实，又由果实而花卉，这反反复复的过程在那看似轻飘飘的棉花本身又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雪，蕴藏了多少内涵哲理？我一直感觉母亲是陪伴着她的，从收藏到营养钵，从育苗、间苗、除草、喷药、整枝到采摘。还记得村里采摘棉花的妇女姑娘们，头戴草帽，腰里系着一条包袱，人在棉田里行走，手在绿白间翻飞，将棉花一朵朵灵巧地采撷装进包袱，回家后再把粘连在花朵上的枯枝残叶摘除。有时为了免遭地里的热蒸和烈日的暴晒，便把棉桃棉枝一股脑儿地扯回家中，晚上就着昏暗的煤油灯，把那些张开嘴的棉花从棉桃里剥出来。最有意思的是晒棉花的时候，用几张竹席或木板，把棉花铺在上面，放在屋顶或场子里晾晒，远远望去，犹如一片片白云，这个时候的农村，颇有几分诗情画意。

一次途经随州，走进图书城，与王小妮的散文《感激棉花》不期而遇，也许正是因为这个题目，我买下了这本书。

她说：十亿人中有五亿人没见过长江，另五亿人没见过黄河，但十亿人却会反复地歌唱这两条江河，却没有人想到江河旁边正长着望不到边的棉花。

想到我的老家和我的母亲，我被王小妮的文章深深触动了。看到最后，王小妮说：我们在夜里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与棉花为伴，为什么就从来没有一首诗感激那些使我们度过寒冷长夜的棉花呢？

在我为棉花的不公正待遇感到不平时，我又不苟同于王小妮自以为是，妄下断语。很早就有一个人盛赞过棉花，他叫熊希龄，是民国政府的总理和著名的慈善家，他从小有“湖南神童”之称，天资聪颖，文采出众。在一次与新科举人、秀才们观花赏月之余，开始吟诗作画。在场的有画牡丹的，有画荷花的，更多的是画梅兰竹菊的。熊希龄则画了一株蓓蕾初绽的棉花，枝叶俊秀，傲然挺立。在场的人不禁嗤之以鼻，暗想此等画作，岂能登大雅之堂？熊希龄不以为意，画毕，从容在画的留白处，落笔写下了七个字——此君一出天下暖！一时技压群芳，惊动四座。“此君一出天下暖”，正是熊希龄先生借物言志、自抒胸意，后致力于慈善和教育事业的真实写照！

而在我的书室，有我的一首“自画像”，其中的我以棉花自诩。自然，我远比不上棉花纯洁、美丽、神圣而伟大，但我想努力做一朵棉花，温暧人们的每个冬季！

所有的娇艳随风而去

唯有你永不褪色

永不凋谢

没有醉人的馥郁

也没有富贵的风雅

柔和恬静

是否也是一种美丽

王小妮，你是名人，你不会认识我，所以不知道有人写过棉花；你没真正走进农村，所以你还没有真正地了解棉花。你是在用一个诗人、一个作家的心理和目光去揣摸棉花、赞美棉花，但你还没有真正地、深入地去感受棉花。你笔下的“棉花”，苍白而单薄，就像轻飘飘的柳絮感觉不到一丝份量。到我们农村来吧，走进那一片真实的土地，走进我纯朴而无声的农民。那时，你才会真正感受到棉花的无私、真情、温暖和无言中的伟大，才知道棉花后面的付出和艰辛，是谁在温暖我们的每个冬季，真正地写好这篇——感激棉花！

作者简介：熊欣，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随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随县作协主席，《烈山湖》杂志主编。先后在《芳草》《星星》《中国报告文学》《工人文学》《湖北日报》《汉水》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200余件，部分作品被选入诗歌散文集和搬上本地文艺舞台。著有诗文集《温情的花朵》和《春风十里》等。

（编辑：吴洛　审核：黄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