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钱树

         一

　　福旺家后园的泥墙上，生长着一棵与众不同的树，没有一个人见过这种树，所以，叫什么名谁也不知道。据说是他爷爷的爷爷，一个冬天，到几百里远的深山打猎，看到了一棵长形奇特的树苗，就把它挖了出来，带回家栽种。一百多年过去了，树不过碗口粗，生长慢这还不算，更奇怪的是，这树的汁液却和鲜血一般通红。

　　小时候，他和保长家的儿子闹别扭，那孩子打不过他，霸道劲就来了，从家里拿了一把柴刀，扬言要砍死他家的那棵树。刀落处，溅出血样通红的汁液。那孩子大骇，从此就患了一种怪病，再也没有好过。还有一回，村里的一个人，折了这棵树的一根枝条，第二天，就摔了一跤，成了跛子。从此，村里人叫它魔鬼树，再也不敢去碰了。

　　然而，这棵树却对福旺一家倒是没有任何影响，甚至还带来好运，难道也知道是自己的主人吗？那年福旺参军，去朝鲜打仗，临行前，专门去看了那棵树，久久抚摸着它。他看到了这棵树的叶子在翻动，好像给他道别，那次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在战场上，他遇到了许多险情。每当他在战壕里射击，遇到危险来临时，总感到有一股力量在催促他离开，换一个战斗位置。而当他回头看，原有的位置常常遭到炮击。他眼见许多战友就这样牺牲了。又一次战斗，美军的几次进攻都被打退了，美国佬就不停向他的阵地倾泻炮弹。这时，一股力量又在催促他离开，在他旁边的是排长，他劝排长换过一个位置，然而，排长非但不听，也不准他离开自己的位置。一发炮弹过来，就在排长身边爆炸，排长牺牲了，他才意识到必须立即转移位置，但是已经晚了，刚走几步，又一发炮弹过来，就在他原来的位置附近爆炸，一块弹片进了他的右腿里，从此，他成了跛子。但是能够活着回家，他依然感到幸运。

　　由于身体的原因，他的人生另一半始终没有出现。为此他多次去抚摸那棵树，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丘比特的箭能尽快射向他，但是，这样的梦一次次破灭。

　　大跃进时，父亲去世了。他和兄弟分了家，只得了一个草棚和后园。那个后园是争来的，为此，他放弃了应得的一些盘盘碗碗和桌凳，当然就是想拥有那棵树，以便天天相处。但是，这个希望，很快就破灭了。那年村里炼钢，所有的大树都被砍掉。他家后园的那棵树本来不在砍伐之列，但是也没能幸免。保长的另一个儿子，不知怎的，却做到了大队长，为了替他的兄弟出那口气，所以要灭了这棵“魔鬼树”。也许是从他的兄弟那里得到了教训，所以，他不动手，却远远地指挥村民砍那棵树。树的主干硬得很，柴刀都砍卷了好几把。有两个村民特别卖力，见很难砍倒那棵树，干脆爬上树，将其枝叶全劈光，只剩下一根伤痕累累的主干变成了一个树桩立在那里，地上淌了许多“血水”。福旺从没有这样伤心过，他好多个晚上，站在那棵树前痛哭流泪，给它浇水，用稻草包扎它的伤口，期待明年能够发芽。然而，来年春天，这棵树还是一个木桩。来年末，那两个砍他树的村民因饥饿而死了。

        又一年来到了，他也和许多人一样缺衣少食，面黄肌瘦。这一年对许多人来说都是那么的漫长。但是，他在自家的后园种上了高粱，那一年，高粱收成很好，他留了小部分给自己，把许多高粱接济了孩子多的人，就是那两个砍过他家树的村民家里的人也得到了些许。靠着收获的高粱，他和许多村民终于挺过来了。然而，他的期待，年年落空，那棵树却最终没有再萌芽。树的主干就这样光秃秃地立在那里，虽没有复活，却也没有腐烂。

         二十多年眨眼就过去了，他已经快到一个花甲了。这年，有两件喜事发生，一件是他和许多人一样，迎来了改革开放，农田分到户，家家不会挨饿；另一件是春季，惊蛰的那天，下了一场雷雨，第二天，那棵树居然冒出了润芽。他惊喜得一夜都没睡好觉。他手脚无措，不知要怎样才好，想给树浇水，很快就意识到不行，刚下雨呢。他又想给树包扎以前的伤疤，想想也不行，又怕影响它发芽呢。他就在那棵树下看着爱树整整一晚。都说惊蛰，虫子会苏醒，他万万想不到，这棵树也苏醒了。他心花怒放，犹如老来得了儿子一般。

        从此，他除了在农田干活，就是护理那棵怪树。奇怪的是，就这一年，那棵树，枝繁叶茂，让村里人不可思议。

        然而更惊奇的事情发生在五年后的一天。这天是他的生日，他又在那棵树下做除草，突然，感觉有一个东西轻轻地掉在他头上，然后，又从头上滚落在地上，他一看，是一个金色的丸子，和绿豆般大小，光闪闪的，虽小，却很漂亮。他赶紧拾起，在地上继续搜寻，又拾到了九颗。他把这些金色小豆子放在箱子里。然而，第二天树上却没有再掉。来年的生日这天，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这次，树上掉了二十颗金色豆子。第三年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个收文物的专家，许多人都从家里拿出一些瓶瓶罐罐给专家看，越是旧的越值钱。有一个人家里给猪喂食的瓷盆又脏又臭，专家居然给了五百元钱，相当于一个工人一年的工资。他知道自己的那些金色豆子不是什么文物，但是也想让专家看看。当然，专家的眼光是不会错的，否定了是文物，可是，他用放大镜反复看，感觉这东西很奇特，就对福旺说，他有一个朋友是地质家，愿意带他去做鉴定。

　　地质家看到了这些金色小丸子，很震惊，问他，这是怎么来的。他说是树上长的。地质家大笑，连同他办公室所有的人都笑了。地质家说：“你真幽默！树上怎么可能长出这么漂亮的金豆子？当然这句话我是不应该问你的，因为这涉及到了你的秘密。但是我要告诉你，这是天然的结晶的金子，它要在一定的条件下才能形成，是很复杂的，我们至今还弄不清楚它是怎样结晶的，但是，你给我们的这颗金豆子，很值得我们研究，不知是否肯卖给我们。当然，我们不会让你吃亏的。”福旺讲了实话，专家不相信，他也没有再解释。他同意把所有的金豆子卖给专家，专家很感动，给了他一万多元钱。

　　他抱着几捆钞票，激动得不知说什么，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夜之间就成了那时人人都在做梦的“万元户”。一回到家，就抱住那棵树，亲吻它。

　　这年，福旺做了楼房，让村里人不可思议。大家都质疑他，从没见过他做过什么赚钱的买卖，怎一夜之间就富了呢？大家怀疑他是否做过梁上君子，于是，盯他的眼睛多了起来。当然，这都是白费力，他几乎天天就在那棵树下，给树施肥，捉虫子，常常抚摸它，对树讲话。村里人见了，说他有神经病。

第四年，那棵树结了五十多个金豆子，他决定到城里去找买主，因为他听说城里有不少的金银店。到了城里，才知道以前专家给的是国家的牌价，市场价钱远远高于专家出的价钱。这次他卖到了好几万元钱。但他也不后悔，感觉是自家生产的，就和种的萝卜白菜一样。

　　此后，他每年在自己生日的那天，就要去收获他的“财富”。他富了，怕别人知道这个秘密，将整个园子砌了围墙，不准别人到他的园子里来。

         二                                          

　　社会的发展大大出乎人们的所料，富的很富，穷的宜穷。在农村除了能够吃饱饭外，许多人家发现，钱袋子越来越紧凑。一年，村里的狗仔考取了大学，他父母到处筹钱，东借西借还不够，急得在家里哭。他听到后，赶过去，送了一千元给狗仔上大学。狗仔感动得哭了，给他下跪，拜他做干爷爷。就在这一刻，他感到做好事做善事，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这件事很快传出去了，没过几年，有几十个考取了大学而上学面临困难的人，来拜他做干爷爷，他一下子就冒出了几十个干孙子。那些金豆子，很快就变成了书学费。当他把最后一笔钱赠送完后，面对新来拜他做干爷爷的人，他也犯难了。但是看到那种缺钱的忧愁和对钱的急切的心情时，他不忍心，决定去借钱。他向村长，那个保长的孙子，以高利息借钱，给了干孙子去上学。他认为问题不大，来年只要去收金豆子，就可还去债务。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1998年，发了大水，那棵怪树没有结一个金豆子。他还不起村长的债，村长以他赖账把他告上了派出所。他被派出所传去。那些干孙子的父母，听到恩人被抓，上百人冲进派出所，把人抢出来，险些酿成一起重大事件。这惊动了县政府，县长亲自过问这件事。当调查材料送到了县长那里，县长也感动了，这不是中国的阿里巴巴吗！于是，政府授予了很多奖项给他，以表彰他的好事善举。他从此就成了名人。又一年来了，他丰收了，那棵怪树结了更多的金豆子，他又经常去做善事了。但是，人们一直疑惑，他的财富到底是怎样来的呢？

             三                                      

　　人有旦夕祸福。一日，有几个测量人员上了他的家，并在园子里做了一番测量，临走时，告诉他，这里要修路了。修路，就意味着他家的园子要征用，而这棵树必然要被伐去。他大惊，天天往村委会和乡镇跑，找村主任和乡长，希望能够改变路线，但是，这些领导都推说，那是县里的决定。他想到县长曾经给他发过奖，还向他敬过酒，就想哪天去一下县里，但是，修路很快就动工了，铲车开进了他家的园子。他感到没有任何办法了，只好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那棵树，于是，扑向了铲车。铲车司机大惊，只好停工。

　　福旺把床铺搬到那棵树前，二十四小时守在那里。他被当成钉子户报到了县里。县长知道后，感到不可思议，一个非常慈善的老人，一个充满爱心的人，怎么会是钉子户呢？他决定亲自与福旺谈谈。

夜晚，县里来了几个干部，找到福旺，告诉他，县长想见他，他开始不同意，唯恐一走，那棵树就有危险。那些干部向他保证，没有县长的命令，谁也不敢开工，他这才去了县里。县长热情接待了他，告诉他，这是县里的规划。县长说：“要想富，就修路。我们的党，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的政府，是为人民谋利益的。与你的乐善好施，与你的慈善是相通的。”福旺向县长提出改道。县长不同意，并告诉他，那样，就会多占去耕田。于是县长又不断向他介绍修路的重要性，他终于被县长为百姓办实事的思想感动了，就把这棵树的秘密讲了出来。县长以为他在编故事，可是，看到他极为认真，决定亲自去看看这到底是一棵怎样的树呢？他们连夜驱车去他家的园子。可是，当他们到了的时候，那棵奇怪的树，已经被铲车挖了出来，躺倒在地上，鲜红鲜红的树汁，从树根渗出。福旺下车一见，当场晕倒了。乡长见县长来了，赶紧上前表功：“县长，你真英明，用了个‘调虎离山’之计，就把钉子户支开了。我们很快就把这园子拆了，把树倒了。”县长听后，大怒：“你为什么不等我的电话，就擅自行动？你已经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说完，命令立即停工，组织抢救。福旺被送进了县人民医院。

         第二天，地质专家来了，他采集地上那棵奇怪的树的鲜红汁液进行了化验，才知道这棵树的汁液含很浓的酸性物质。他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研究，却不能明白的问题，愤怒地对县长说：“这个砍倒树的人，枪毙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能赎罪！你知道吗？这是一棵真正的摇钱树。几亿年前，它们就在地球上生长。它们因为汁液含有很浓的酸，能把从泥土里吸收来的含金元素的物质，经化合作用，结晶出金豆子。”专家又举着从福旺那里买来的金豆子说：“你们看，结晶得多漂亮！我终于找到了答案，我的论文很快就会出来。可是，这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棵树呢？以我推断，一定是几亿年前，摇钱树的种子，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中休眠，百年前，这棵种子苏醒了，于是，发芽，生长。我可以肯定，这世界上不可能再有第二棵了。”县长听后，对组织部长说：“我提议，开个会，立即把乡长撤职！”

        县长带着大家赶去医院，可是，福旺因脑溢血，已经离世了。县长悲痛不已，地质专家扑在福旺的身上痛哭：“感谢你啊！把我从痛苦中解救出来！否则，我一生也不会弄明白！”

        县长很内疚，他感到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决定辞职。当辞职报告送到市长那里时，市长在下面签了几个字：“纯属无稽之谈！不予批准！”

        福旺的追悼会很浓重，几千人参加，大家非常悲愤。

那棵摇钱树运到了地质大院，第二天，就不见了。不久，人们就在福旺的坟墓上发现了这棵枯萎的树。很多人听说了，赶去看这棵树，但是，这棵树很快就腐烂，而且烂得连踪影也没有。

（供稿:江西省南昌市南昌县公安局交通管理大队办公室      南昌市作家协会      傅国良    13870912059      330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