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禄 || 红墙黑瓦即故乡

        也许有时候怀念的不是具体的人和事物，而是和这些人、物曾经发生的种好，更是幽闭在自我意识中的凝视。

       幽蓝的天空中偶掠过几只飞燕，停驻在树梢思索着什么，大概是炙热的冷漠。我陪伴老房子二十余载，或者它陪我从襁褓到妙龄。垮塌的一刻没有谁的渲染，竟泪流满面，回望老屋，多是青涩中增添忧愁。儿时的流光弄影短时间还清晰可辨，点滴将这回忆拉长到破碎泥泞的人间，但陪我成长的这位老人却悄悄然在落满的灰尘中安详沉睡。还有个人比谁都更难过，老房子是她和他一榫一卯搭建起来的人间，就像自己寻找光明的孩子。

       老房子一字排开共五间，最边上两间分别是猪圈和杂物间，内外两间共八间，每一帧都是回忆。火房是每天待最久的地方，这里有亲人团聚的美好时刻，二十多个大年三十都同它一起忙碌。有望见她独自抱头的寂寞，思念老伴的静默，也有他生命起起伏伏终落幕的地方，还有我成为留疤哭泣的守望者。红漆火炉总在寒冷的冬夜不吝啬自己的温暖，送给大家一个个面红耳赤。火炉前面的写字台泛出紫黑色的光滑，它承载了三代人的青春与责任，后面的红黑沙发曾放松不少疲惫不堪的瞬间。墙壁上树木的年轮清晰可见，甚至火后的碳痕迹被烙刻在上面，幸好白色城板把黑色印记覆盖，才不至于时刻都流露出那份悲伤和远眺。

        火房左侧一道门直经堂屋，多少次恐惧这间大屋子。“天地君亲师”五大字是不可亵渎的无限安全感，从在他脚底下守夜后的那天起，堂屋里便多了一张他笑容灿烂的遗像，另一张是他的父亲。不再惧怕神秘莫测的堂屋，每次返回必伫立良久，看他脸上皱纹有几许，看他银丝间有多少岁月沉淀，看他中山装上的纽扣如何整齐划一。继续往左是人间烟火地，两口大锅占据这间房三分之一的位置，豆花便在疲于喧哗的这里绽放，记忆里它就是这么黑。他和她常在灶前升起零度以上的火，为猪仔的主食忙碌整个清晨，习惯用灶灰烤熟几个红薯，简单又悠长。灶房半腰深的水缸是石匠师傅用钻子一点点打出来的，他跋山涉水引来的甘泉水涵养一代又一代人。水缸旁有一宰草机，不在好多年了。

        再左是动物们的王国。老水牛的眼睛像天边的明星一样清澈，蓝灰色的舌头正咀嚼着昨日的幸福。旁边的猪仔一见人就哼哼叫个不停，它肯定不知道它的槽也是一件工艺品，反正现在的工匠再也无法做出这种质量。一侧的大公鸡不安地到处啼叫，老母鸡只是安静地坐在窝里，竹条编成的鸡房也精致得好看。动物王国的房间也是有楼层的，楼上是我和妹妹最完满的快乐和回忆。全是稻草，也许在里面睡过几次午觉，抓过几次雪，一待就是一整天，肯定是为了捡一窝二十个以上的鸡蛋，其实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回到火房的右侧，是农用工具的栖息地。一只狼狗日夜在这儿守望，陈旧的打米机用轰隆隆响个不停，在聒噪有节奏的旅程中仍旧结束使命。占据它位置的是干枯的红薯藤和蔫萎的烤烟，甚至它被分成两间卧室，我也睡在里面好多年。右侧是她的房间，躲猫猫和梦游都常在于此。大衣柜里更是有我害怕的东西，从来敬而远之，知道最近才发觉可怕的不是衣物而是幻象。木床三四十年不止，可她就睡在上面十年又十年，无论是喜怒哀乐都有参与，我也曾是。床旁的墙壁上有她亲手写的出生年月日，“乙卯年四月二十生二点”。房间里面有一扇纱窗，有记忆起就是漆黑的，大柜子也是神秘的，更多是苦涩的回忆。这间的左侧起初用来堆煤，第一次见毛笔版《诗经》就是在这里，更多是躲计划生育的惊慌。后来成为他的卧室，每天都要送他睡觉，时间的填充物从害怕到思索。猫咪在里面从闭眼到活蹦乱跳，我便一去就是一天。再左侧是他曾经的卧室，静静睡他脚下，敏锐的耳朵会听到远方的公鸡鸣叫，回荡了整整三十年。六十多岁的木床活在珍贵的人间，知道今天在另一个世界里长存。

        八间房上的小楼层，搭着木梯才能上去，玉米、土豆等粮食都放在上面。冷眼回望那具棺材始终让我惧怕这个小楼层，吓得我从楼梯上摔下来，血流不止，好在只是不长头发，只是浇灌悲喜。最后啊，破旧的瓦片终于不再受风吹雨打，永久破碎在黄色土地里。

        记忆里的旧时光终将会在时光里镌刻成永远，许是所谓的乡愁。冬天的句号不是春暖花开，而是我和老房子的见一面少一面，温柔又理性。再回想，最好的方式就是轻轻说起它，和念它的人。

        他和她的回忆不在了，又或许更深刻了。红杉树笨拙地追求自由去，土房褪去视线，老梨树也在开满花的年纪里奔赴未知的恐惧。她是不是难过？答案我们都知道，时间要嘉许，我为她戴上痛苦的面具，只要黑暗的眼睛能永远追寻光明。观念上所谓的家乡，不过是老了的房子。是他和她脸上的褶皱和梨花，棕木伴黑瓦，一榫扣一卯紧扎。乍寒还暖时候，你在多情的早春倒下。余味苦涩宛然你依旧在那里，孤独而漫长永远张望。

        我怀念具体的人和事，更怀念和具体的人和事经历的不可替代的岁月。如果记忆只是噱头，那我愿用逆风中的窒息陪伴他、她、它。

        作者简介：张玉禄，笔名槐序，90后文学爱好者，贵州仁怀人。作品散见于《六枝文艺》《西部散文选刊》《西部散文学会》《西南文学网》《南方文学》等，在文字里感受生活的烟火气息。

                                                                                                                                                                                                  （编辑审核：冯静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