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诗妍 || 红桃

我不知道她把我去年穿的短袖放哪去了。

今天天气陡然升高，中午突然刮起的大风把我晾的床单都吹走了，我木纳的看着它远去，像一只白色蝴蝶翩跹。

起风了，这次呼啸声太大，直刺我的耳膜，而后不可控感涌来。我戴上口罩下楼拾起占有尘土的布料，它折断了一枝红桃。

堆积起来的棉絮和羽绒服杂乱塞在衣柜里，我站在床上踮起脚双手翻腾。若是不小心令其倾塌，善后工作会令和我的情绪持续烦躁。

越想越烦闷，冰箱保险柜里的肉汤什么时候腐败我也不太清楚。她喜欢的兰花度过了寒冬，也许无法迎来春的飨宴。

我从床上一跃而下，接触地面一瞬，脚底神经因冰冷麻木。

负重，疼痛，杂乱，无力，红桃娇媚地笑在沉默的春里。

她已经断断续续咳了三四天了，在下午常有低烧。

疫情爆发的前夕，地图还没有变成红色的时候，他已经在县医院里忙了很多天。不知道防护措施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她不敢告诉家中待考的女儿。她深知自己女儿的性格，听话，但总有些小脾气，更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当核酸试纸插进鼻腔中时，她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不论结果如何，女儿已经很久没看到她了。

她深夜翻来覆去难以入睡，隔壁还是有陆陆续续的咳嗽，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鼻腔，手机屏幕亮起来，非常刺目。她揉揉酸涩的眼睛，看到的是女儿给她发来信息。

“妈，每天感染人数都在增加，医院又是重灾区，您最近要注意点。”

“您倒班什么时候回来？我夏天穿的衣服在哪个衣柜？”

她几乎能想象女儿在房子里翻箱倒柜无果焦躁的样子，“在我卧室右边衣柜第三格。早点睡，我会尽量早回来，你照顾好自己，别让妈妈担心。”

再关掉手机前她看了一眼屏保，久久竟无法放下。

那是年幼的女儿比着剪刀手靠着一株桃树，嘴角别扭地扬着，一脸不情愿，眼神是长大后少见的俏皮灵动。那也是春天拍下的照片，街上人还很多，她拗不过女儿出门踏青。那时牵着女儿的手，小小的，狗吠声，饭店的油锅滋啦啦，孩童的嬉笑，渺远的歌声飘来——她想把时间轴上的每个时刻的自己遗忘，让这一刻填满整个人生。

死亡！这个不合时宜的词语出现在她脑海里，手机屏幕渐渐暗淡。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预想最糟糕的结果，最终弓着身子，呜呜咽咽迷失在残酷的夜。

“右边衣柜第三格，第三格……”

我拉开衣柜找。

我的衣服没找到，母亲的大衣倒是被我发现了。我对母亲相对完整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那是我刚刚记事，很多东西被回忆美化了额，他仍然是长头发大衣温柔的母亲。

后来我常常抱怨：“妈，你为什么不留长头发穿高跟鞋了？”

她戴着有些笨重的眼镜专心看着一沓图表，眼神没有漂移，“因为穿高跟鞋脚疼呀，长头发不太方便。”

“可是……”

“妈妈已经老了。”

我刚把夏季衣服拿出来，手机铃响了，我匆匆忙忙接通。

“囡囡啊，我是婆婆，你妈妈生病住院了，现在不太好去医院看她，你多多打电话陪陪她啊。”

我一时无法意识到什么东西阻断了所有的联系，只觉得心里空落落得少了一块，又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升起。

那件大衣还没有褪色，颜色鲜嫩似窗外红桃。

母亲已经住院一段时间了，这期间有相关人员劝我搬到姑姑家住，我不忍和母亲相关的一切告别。

她在手机屏幕前的笑容常常被猛烈的咳嗽声覆盖，我听着她的咳嗽声，常常害怕她会永无止境地这样咳下去，之后她又重敛神色提醒我好好吃饭认真学习。我不在似从前那般不耐烦，我害怕

整幅地图已经被彻底染红了，我不知道医院里是哀嚎还是死寂。我真是太想念她了，脑子里紧紧的弦常常在深夜里断掉，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恐惧包围着我。

每晚关掉灯时我总是会想起她靠在我身边织毛衣的画面，我靠着她，听着母亲的呼吸，她垂落的发丝和认真的眼神。

平常是柔暖，现在是梦魇。人世间我最难忍受的离别，我祈求一切，我恨世事的冷漠无耻，无力而脆弱。脑海中她长发大衣的形象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我与她的生活碎片。

那些我被我埋没在时间里的片段。我吃苹果是会想起她削的一串长长的果皮，习惯于周末被厨房的飘香唤醒，随时整理干净的鞋柜和餐桌上带着水珠的粉色月季。

我潜心和外婆祈祷，更善于捕捉一切希望来说服自己。随着治愈人数的增加，我也越来越相信未来。母亲还是会巨细靡遗地关心我的生活，我练习假装轻松地告诉她我的生活趣事。她笑起来时眼里充满了往昔的神采，从此我的脚步也轻盈起来了。

我回过神，此时红色潮水消退，我抬起头欲直视灿阳。嗅到亲切的油烟味，我听到母亲唤我回屋吃饭，便匆匆应了一声准备上楼。

这时回头，我看见红桃抽了新芽，而后世界明朗。

作者简介：作者系盘州市第二中学学生，啖影文学社社员。

（编辑：严梓恒　审核：汪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