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绿苇||记忆中的五月

五月的村庄，一切还是那么寂静。风夹杂着麦田清甜的气息、黄泥土的芳香，还有喇叭花淡粉的微笑，从一片墨绿色的地平线上吹来，它掠过广阔的田野和田野里无边的寂静，掠过湛蓝的天空和天空下无限的空灵，停落在村口休息。漫天飞舞的柳絮，它们歌唱着，一直延续到下一个村庄。在村口，高高的白杨树挺立在路的两侧，它们手挽着手，互相说着悄悄话，仿佛是一对对新人正在举办婚礼。风从它们中间穿过，将对新人的祝福洒满每一个角落。村庄里，大部分人家的大门是敞开着的，外公家也不例外。风就这样毫无顾忌地闯入，打破小院的静谧。一只不知名的昆虫正在门前展示它的飞行特技，它忽上忽下，忽快忽慢，沁出了一额的汗，风就坐在摇椅上欣赏它的滑稽。

阳光几乎照不到地面，只能透过菜园里葡萄藤稀疏的叶子，安静地照耀着草地。我总是在菜园里，用小砖头、破瓷瓶，编织前一日梦里的图景。我种植花草、开垦土地、挖掘河流、构筑自己的世界。没有人来打扰我，只有午后的阳光抚摸着我的脊背。菜园子贮存了我的快乐，玩累了，我就呆呆地望着天空。天空瓦蓝，宛若梦境。有一天，外公的邻居家来了客人，男人穿着走起路来“吧嗒、吧嗒”响的鞋子，女人穿着长长的裙子，上面绣满了好看的花纹，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淡淡的清香。哦！在那遥远的地方，还有另外的人，还有个地方叫做城市！我一遍遍问，城市在什么地方？城市有多远？那一个下午，远方的城市就像一颗种子一样悄悄在我的心田扎了根。

五月，带有夏天气息的雨水开始在屋檐上发出或急或缓的脚步声。这个时候，村子里还有些凉意。如果你仔细地听，你会听见鸟儿叽叽喳喳唱歌喝水的声音，你会听见不知名的虫子关门的声音，还会听见蝴蝶在花朵上发出轻微的喘息。雨使得村庄显得更加寂静。如果这个时候，你到村子里的田野里去，你一定会遇见经过雨水滋润后泛着光芒的麦苗，一望无际的麦穗摇摆，像这片土地耀眼的披肩。雨同样敲打着村子里一扇扇的门。若是傍晚，门是紧闭的，门内炊烟渐渐升起，缭绕着菜园里青青的葡萄藤。雨停了之后，阳光又准时出现在村子上方，这个时候，村子里到处弥漫着微凉、潮湿的音乐。

村子西面的小树林，是我常常光临的地方。那里住满了我的玩伴。和我关系最好的是树林最外边的那棵槐树，因为槐花甜甜的，可以吃，或许也因为它和我一样，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玩耍。在这片自由之地，我最喜欢坐在槐树上阅读黄昏的来信，看太阳把它最后的光辉洒向身后的村庄，宛若天河里坠落了一弯金色的月亮，亲吻着这片土地。这样的时刻，我是不会计较时间这个让人讨厌的家伙，我只希望就这样静静地待着，和月亮、星星、还有青草聊天。直到外公前来唤我回去吃饭，我才很不情愿地带着一丝青草的气息回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个带我回去的老人即将沉睡在这片泥土之下。像这般温柔地呼唤着我的乳名，再也没有几回了。

村子里有很多房子是神秘的，就像外公的这一间。这样的房子大多住着和外公一样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总是会在午后躺在摇椅上沉沉地睡去，梦里回忆着几十年来的喜怒哀乐。不知从哪一天起，他们就要和死亡面对面地坐着进行一场对弈。而我的外公，在这场初夏的对弈中，没有胜利。布满青苔的地面，掉了漆的木门，“吱呀吱呀”作响的摇椅，都散发出时间的气味，闻上去仿佛是已经变了质的油饼。这样的老房子像极了一张张老式的唱片，发出缓慢、低沉的音乐。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外公的这座老房子的意义，我只知道，这是我出发的地方，也是后来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地方。

后来，一场又一场的雨后，真正的夏天来了。在夏天的尾巴，我离开了这里。我知道我会走的。我记得，这个五月教会了我忧伤。

作者简介：冯绿苇，喜欢文字、愿用有限的文字为自己理想世界的建立添砖加瓦。

（编辑审核：罗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