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logoxiao.png

设为首页 | 收藏本站
 

qrcode_for_gh_6cacc3437a78_258.jpg

扫描进入微刊

吴学良||柴火于时空穿行

 二维码 50
发表时间:2023-05-20 08:36作者:吴学良来源:西南文学网

时间像风那样改变着世界,却改变不了老谭舌尖上的味觉。

如从深渊里传出的幽渺声音,大病没有小病罕见的老谭,在经历一次重感冒从形消骨廋、食不甘味里缓过气来的时候,侧着身子对儿女们说:“我······想······吃青椒······拌豆豉。”老谭终于想吃开胃的东西了,儿女们按着他的想法赶紧去张罗。翻身躺平后,老谭看着喷过乳胶漆的天花板发愣,喉结喝水般地蠕动了几下,仿佛青椒拌豆豉的味道,已经让他复活的食欲有些急不可耐了。

老谭的目光还是有些呆滞,但这并不影响他因病而有些迟缓的思维。想起青椒拌豆豉的味道,他想起了柴火。那些烧青椒的柴火火苗,这时在他印象里活络起来。他仿佛看到了童年时,父亲用一根一尺多长的八号铁丝,先将一端扳制成鸡蛋大的圆圈作手柄后,再将另一端插入柴火里烧红,取出后一节一节地锤锻成扁铁小钎时的情景;仿佛看到了那根烧红的铁丝,在父亲手锤和石块上由通红变成粉红,再变成炭黑、漆黑,直至在冷水里“滋”的一声,完成定型和华丽转身的过程。也仿佛听到母亲用这根小铁钎穿上青椒时,言传身教教站在身旁的姐姐的声音:“幺,柴火烧辣椒不用洗,直接穿进铁钎,放在柴火上烧熟就行。烧好后要把“把把”(辣椒蒂)摘掉,把烧煳的皮剥下来,再用洗碗帕抹一下;千万不能用水洗,水洗的烧辣子容易从摘掉的“把把”口灌进水,就是挤干水分,也会丢掉烧辣椒的烟火味,水渣渣的(意为水分极重)做出蘸水不酽。”母亲的话,让老谭知道了原来上桌的菜也是需要有人间烟火味的,而他现在最想吃的,就是熬米粥的清香和烧椒的火烟味。老谭迟缓的思维随着烧辣椒的柴火在时空间穿行。他想起了烧茄子拌青椒,烧青椒拌皮蛋,想起了这两道菜在碟盘里的色彩,想起了它们的味道,心欠欠的,恍若久违了似的。或许也是。社会发展进步了,柴火、炭火已经在城市里退出了寻常百姓家的厨房,电烤箱、微波炉烤出的青椒和茄子,水渣渣、熟浸浸的,让舌尖上没有一点童年时用柴火烧出的那种味道。馋的时候,他只能去菜市场上买些炭火现烧的回来,可依然没有想吃的那种味道。

想起吃柴火烧青椒的种种遗憾,老谭又想起了柴火烧洋芋。那些年,全家老小不时会靠推豆腐卖补贴家用。为了多出水豆腐,让水豆腐和豆腐水味道纯正,母亲是杜绝用牛黄味很浓的煤炭火来做豆腐的。正因如此,他在别的孩子忙着玩的时候,常常和父亲去山上打青杠柴。青杠柴很熬火,烧出的灰呈白色。每当刚用石磨推出的豆汁用柴火冒开,舀到滤蓝里滤浆后,柴火的使命也就结束,被任其自由熄灭。在兄嫂们需要吃点东西去出工之前,父亲时常会不紧不慢地用撮箕抬一小撮洋芋过来,用薅刀在锅底火塘间还散发热力的柴火灰里刨出一个坑,把洋芋东一个西一个地丢进去,然后,再将柴火灰扒回来覆面。用柴火灰焐熟的洋芋和烧洋芋味道是完全不同的。烧洋芋靠的是急火,洋芋灰焐出的洋芋靠的是火灰均衡热力和慢功,因而这种洋芋熟透时,它不像火烧洋芋那样周身很漆漆的,用手剥洋芋皮手指上会不同程度染上炭黑,内肉半生不熟;而柴火灰焐出的洋芋周身的皮,像经过岁月风霜后泛出的皱纹焦黄适中,显得恰到好处。每逢柴火灰洋芋焐熟时,兄嫂姐姐们常常会用吃饭的小碗取点熟辣椒面,倒点酱油,加点味精,再加少许甜醋攉拌,就着剥出来的洋芋蘸食,盐味和甜醋味唇齿留香,在物资匮乏年代,这成了老谭姊妹们舌尖上的美味。

说起吃柴火灰洋芋,老谭还清楚地记得父亲给母亲剥洋芋时的场景。

母亲在做豆腐时是非常忙碌的,大家休息后她还在锅边、豆缸边和水缸边辗转,哪有时间去顾得上吃洋芋?每逢这时,父亲就会把柴火灰里焐熟的洋芋刨出几个放进撮箕里,用手摇几下让洋芋身上的灰先过滤一次,接着拿一个放在手上,嘬着嘴轻轻一吹余下的柴火灰就所剩不多了;继而,父亲用还沾染柴火灰的双掌把洋芋捧在手里,再轻轻一拍余下的灰尘基本上就脱落殆尽,最后再一块一块地把皮剥去,洋芋内肉表面便仿佛呈泛出一层面绒,香糯酥软,诱人馋涎。父亲把剥好的洋芋放进盛着蘸水的碗里递给母亲,那种艰难里相濡以沫的至情,像一道被伤害的记忆,镌刻在老谭的灵魂深处。

在老谭的记忆里,特别是父亲要用柴火灰焐红苕的那阵子,让童年的他的那种祈盼就像渴望风来,渴盼长大。那些红心红苕,在父亲翻出来又重新覆上柴火灰焐上一阵后,才会被从柴火灰里取出来分给家里人食用。大家围着撮箕,你一个我一个地拿,剥食程序与洋芋大同小异。可看着、吃着红红的苕肉,兄嫂们的饥饿感似乎得到满足,脸上如秋收稻穗般地实在;姐姐们的羊角辫在脑后一甩一甩地像在跳舞,而他却拿着两个朝小朋友成群的晒场跑去,是忙玩,还是向小朋友们炫耀,他已经记不清,或许两者都有。在他心里,能吃上柴火灰焐出的红苕,那些让人艰难的日子恍惚就是一片艳阳天。

说起柴火,老谭还想起了十冬腊月杀猪后熏腊肉的那些日子。

那时,他常常会主动地去熏腊肉的地方添柴加火。趁父母兄嫂姐姐不在的时候,他选好后腿肉,用藏身的小刀割下三块两块,再从火堆边抓一把冷灰,擦在刚被切割的地方,以防被发现。处理好这一切,他把割下来的肉串在平常烧青椒用的小铁钎上,就着火堆正中的明火烧烤。在火力的作用下,肉滋滋滋地冒出油来,滴在火焰上生出一缕缕青烟,朝挂着的肉块上升去。肉烤熟后,他就着小铁钎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花椒味、烟熏味在唇齿间流香回转。一次,兄长进来发现了他的这个秘密。“完了!”他想可能会被收拾,会被骂死,心像擂鼓似的咚咚乱跳。兄长双眼圆睁,面露诘难之色,说:“你倒是会吃得很!”他耸着头,默不作声。只听兄长又说:“拿两块给我吃!”他抬起头来,把手里的肉串讨好般地递过去。这时,他才发现兄长脸上挂着一份狡黠的笑,他知道随着场面的缓和,今天的事算是过关了。谁知兄长这时边嚼边翻挂着的肉块,半喜半怒地说:“把你的刀给我。”只见他也如法炮制,大吃一通。末了,擦了擦嘴角边残留的柴火灰和焦肉残渣,再擦了擦焦肉油染黑的嘴唇,舔口舔嘴的警告他:“只此一次,不能再割了,如让老爹老妈知道,会着诅咒。”

老谭侧过身来时,感叹着现在想吃柴火烧制的食物之难。是呀,前些年为了吃柴火胡辣椒面,每次从省城回来,他都会特意从黄果树转去断桥一趟,专为购买这种辣椒面不辞辛劳。作为一种产业,这里有很多人户在路旁支起大铁锅,烧起柴火,把从自己地里种出的、晒干了的辣椒加工成熟食出售。那种火焰跳动、烟熏辣呛的场面,宛如办喜事似的,令人心生温暖。而每吃着买回的柴火辣椒做的蘸水,他都会嗅出一种火的味道,泥土的味道,乡愁的味道。平常日子里,为了第一时间能感受柴火的气息,街上烤车里烤出的洋芋、红薯和玉米便成了他的首选。在他看来,这些没有柴火灰,全凭密封舱焖烤出的食物,尽管没有衣胞之地的令他着迷,令他留恋,令他怀想,可也能让他一解回味之苦。

老谭躺的时间太久了,不停地在床上辗转反侧。

想起想吃青椒拌豆豉,他搞不清柴火烧烤的食物,为何会对他有这么大的诱惑力。偶然的时候,他会想起儿时父亲带他去乡下的乡下曾见过的柴火使用情景:四壁晦暗的小屋里,山民们用一个树格蔸或几根木棒架起火堆围火而坐,把洋芋拣进去后,一边烧茶,一边摆白;或就着一碗苞谷酒,我喝一口后,抹一下嘴,再用袖口擦一下碗口边,再递给下一位喝。烟熏火燎里,人、事、物无所不谈,仿佛一切问题都可以在火塘边、在腾窜的火苗边、在柴火灰边、在茶汤里、在酒里都能得到妥善解决似的。他也回想起在一个高原牧场见识过的那种火塘生活:布满沧桑的青瓦屋里的木柱,在长期烟熏之下,一滴滴烟油顺着古铜色柱子似凝固非凝固地游离;老人裤腿卷着,露出了小腿,面对火堆的枣红色皮肤和老年斑醒目可见。寒风细雨中的乡野夜晚沉沦着、落寞着。在这样的氛围里,伴着烧洋芋的香味,老人和大家就着倒在碗里的茅台酒你一口我一口地转着喝,扯衣袖擦碗口的习俗仍然没有丝毫改变。此时,形而下的酒是好酒,形而上的农耕文化和游牧文化遗存却依然是民族性格和文化心理的传承,是山地民众火塘文化生活的剪影,其特殊的文化内涵及历史价值似乎与“十里不同地,别是一乡风”的民俗无关,这是一种文化地理,也是一种地域泛文化的选择。

山地的烟岚被风吹去,可风吹不走根植于民间的精神。

时代进步了,柴火鸡却盛行于世。想起这些,老谭就想起了苏轼的《庐山烟雨》:

庐山烟雨浙江潮,

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还来别无事,

庐山烟雨浙江潮。

的确,这人世间的很多事情,都会周而复始。或许,人们对柴火食物的渴盼,柴火食物的复活,也证明着这一点。而老谭心心念念的青椒拌豆豉,尽管还没有让他舌尖有味,“不灭的柴火”却在悲喜交加里波荡,“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作者简历:吴学良,作家、评论家、文化学者于公开刊物发表作品数十万字,作品入选多种选本,著有作品集二十余部。中国作协会员。



(编辑审核:赵开云)

阅读后您觉得本站文章怎么样?
非常棒!
还不错
一般
极差
投票
查看结果
会员登录
登录
我的资料
留言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