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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宗旭|| 绿皮火车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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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4-01-23 20:58作者:潘宗旭来源:西南文学网



不知从何时起,我爱上了乘坐慢火车穿行在黔东南的绿水青山之间,坐上火车回故乡,去开启一段寻幽探秘的神奇之旅。旅途上的际遇、深山中的古村、黑夜里的灯火、热情好客的人……这一切的一切,都深深地吸引着我。可以说,火车就是我的另一个故乡,这个印记是在我的童年时代就被深深地烙印上的。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交通不便,很多人一辈子活动中心都在村子周围,去乡镇的机会都不多,去县城一趟就算出远门了,回来能吹半天。大家的交际范围,也就只局限在一个小小的村子里或者是镇上,极少数有去几十里的外地。直到有一天,这种局面被两个“不速之客”打破了,“不速之客”来自百里之外的黄平。

记得那是1980年代中期,我七八岁,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我们一家人围着火炉烤火,只见爷爷从外面领进来两个跟他年纪相仿的人,一男一女。男的长得跟爷爷有点像,1米7多点,比爷爷略高,国字脸,梳着个背头,穿中山装,显得很有文气。女的比那男的要矮点,也矮不到哪里去,穿着深褐色的苗族服饰,头上围着头帕,一身苗家妇女的打扮。他们一进来,爷爷马上给我们四兄妹作介绍:“这是满公,这是满奶。”还没等我们回过神来,“满公”“满奶”就笑着向我们打招呼,同时从行李包里掏出糖来塞给我们。

从那天开始,我认识了“满公”“满奶”的模样,知道远在黄平一个叫黄飘的苗寨里,还有我们的故乡亲人。原来,满公就是四爷爷,是爷爷的亲兄弟。爷爷排行老三,上面还有大爷爷、二爷爷。可惜,到我出生时,大爷爷早已去世多年,我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他。

满公满奶这次到我家,住了四五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酒桌上度过。作为苗家人,他们有太多的话题,都是通过喝酒来倾诉。喝到尽兴处,爷爷他们唱起酒歌,尽管我一句也听不懂,也被他们的深情所感染。

我理解爷爷的心情,亲人自远方来,他高兴,欣慰。

当年,爷爷出生在偏远的黄飘苗寨,他一生经历了许多坎坷,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长大后被国民党抓过壮丁,被骗到安徽去打仗。在安徽战场,爷爷所在的国军被解放军打得落花流水,大难不死的爷爷被遣送回家。在兵荒马乱中,爷爷苦苦寻找回家的路,历时三个多月终于回到了父母身边。后来,解放军解放了爷爷的家乡,爷爷与大多数受苦难的人民翻身做了主人,共产党还给他们分田地,教他们读书。通过读书,1950年爷爷考上了镇远专区革命干校第三期。镇远专区革命干校是黔东南州委党校的前身,为黔东南、黔南培养了大批的少数民族干部,其中就有贵州省原省长王朝文。在学校里,爷爷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校友,他们刻苦学习,日夜吸取知识,立志报效祖国。结业后爷爷被分配到三穗县一个乡镇农业银行工作,积极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爷爷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批少数民族知识分子,他非常珍惜这个机会,感恩共产党,努力为地方经济建设做贡献,直到光荣退休。唯一遗憾的是,工作后他与故乡亲人长期两地分居,离世后埋骨异乡。

爷爷在世时十分珍惜亲情友情,哪怕工作再忙,他总要抽出时间来,回老家看望父母,回到那个叫做黄飘的苗寨,奔上寨子后面的游方坡,唱上几曲苗家飞歌,告诉家乡,我又回来了。那时候从三穗到黄平,没有直达的班车,爷爷回黄飘,要中转很多次才能够到达。1972年10月,铁路修到了苗乡侗寨,湘黔铁路黔东南段开通,爷爷回家乡又多了一个选择——坐火车。他先是到镇远站买火车票上车,经谷陇(黄平站)下车,再找到回黄飘的班车。有时候错过了车点,在谷陇下车后没有去黄飘的班车了,爷爷只好步行走回去。他总是跟我们开玩笑说:“步行好啊,可以顺道去看看飞云崖和黄飘大捷故址。”飞云崖是黄平的一个著名风景区,黄飘大捷旧址在团仓,听爷爷说了多次,我心向往之。

后来,我有个姨婆带着年幼的表叔改嫁到施秉的杨柳塘镇白洗村,爷爷回家又稍微改了一下路线。有时他会从杨柳塘(施秉站)下火车,先到铁路边的姨婆家住一晚,第二天再坐班车回黄飘。虽然路程绕远了点,但是爷爷却乐此不疲,他说路再远也有亲人,天再冷心里也暖和。而姨婆一家也从杨柳塘乘坐火车,风尘仆仆地来三穗走我们这些亲戚,年年如此。现在想来,这列火车就是联系我们一家与爷爷的父母兄弟、姨婆姨公等亲戚朋友的情感纽带,是一列跨山越水的亲情火车。我那时候还小,不知道这列火车具体叫什么班次,但是在我幼小的心里,却播下了一棵种子,那就是回老家必坐火车,火车成了我们靠近故乡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

那一次,满公满奶在我家住了四五天才走,平时除了与爷爷奶奶他们用故乡的苗话交谈外,还不时转移话题,用一两句简短的苗话试探我,看我听不听得懂。可惜,我从小生活在三穗,与故乡的语言严重脱节,黄平的苗话还真不会说多少,除了能说从一到十和吃饭喝水这种简单的词外,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苗话来了。看来,我是丢失了一门母语。

满公是一名抗美援朝战士,为保家卫国出国作过战,退伍后在铁路部门工作。他一辈子与铁轨打交道,常年穿行在湘黔铁路凯里至镇远段,守护着大山里的铁轨,为列车安全行驶保驾护航。我从他那里亲口听到了绿皮火车的故事,这是一个庞然大物和国民重器,我心里产生了要坐一次火车的念头。看到我对坐火车感兴趣,满公就不失时机地邀请我去他家,准确地说是去我的老家看看。我自然满口答应。

印象中,退休后的爷爷一年中要回几次老家,转回来后就给我们分享老家的人事和旅途上的见闻。比如,满公家的大儿子身体有残疾,只能一辈子在轮椅上生活;二公家的孙子荣华出生了,是有文化的爷爷给取的奶名;还有大公家的孙子贵哥马上就要结婚,他是我们这一辈中结婚最早的……每当爷爷说起这些,他时而大笑,时而深沉,时而又孩子般地哭了。我也被爷爷的讲述吸引着,它仿佛有一种魔力,引领着我穿过一道道时空之门,回到那个我朝思暮想的故乡。

但是,爷爷毕竟年纪大了,带上我怕路上不安全,很多时候都是他独自一个人上路,孤独地回来。可是,尽管如此,爷爷仍然年复一年、不知疲倦地踏上故乡的旅途。直到有一次,爷爷人才走到镇远,身体不舒服去不了,还没有上火车就被在镇远火车站工作的二叔亲自送回了三穗。

而我的火车梦,也只有在父母有空的时候,我们一家才得以全家出行。

第一次坐火车回老家具体是哪一年我忘记了,只记得父母亲带上我们四兄妹和爷爷奶奶,一家人轻车简从地就出发了。那时,从三穗去镇远的路上,要经过一段险峻颠簸的盘山公路,汽车颠伏得厉害,吓得人紧紧地坐在座位上不敢有大的动作。可是,没有安全带的座椅,人根本不受控制地随着汽车的起伏而起伏,有时甚至离座弹起,悬浮于空中,真正体验了一把原滋原味的过山车。等好不容易到了镇远,晕车的我早已吐得不想动弹。

看到我晕车,父母只好安排我们一家在二叔工作的地方暂时休息一下。二叔是满公家的二儿子,是铁路职工,他那几年在镇远铁路段探测站当站长。我们人多,父亲怕麻烦二叔,就只休息了半个小时。然后父亲买了车票,我们告别二叔,去候车大厅里等车。

镇远火车站是一个三等站,并不是很大,但是人很多,在候车大厅等了没多久,我们要坐的火车就来了。第一次站在月台上,看到绿色的火车从铁轨上缓缓驶来,那种视觉冲击十分震撼。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了绿皮火车,从那时我的视角来看,绿色的车皮一节连着一节,一眼望不到头。滚动的车轮声有节律地从前方传来,初时密集,到后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完全停止。火车终于安稳地停下来了,而我的心却紧张了起来,我终于可以坐上梦寐以求的绿皮火车。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上去的,只记得父母在后面推着我,我推着二弟,二弟推着三弟……我木偶般地随着人流着爬了上去。等找到座位坐下来不久,火车就平缓地启动了,此时我才有时间四处打量,只见整齐的车厢里与汽车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座位变成了硬座,空间也比汽车要长多了。要说与汽车最大的不同之处,那就是火车车厢内没有刺鼻的汽油味,也没有忽快忽慢使人晕旋的感觉;火车走得非常平稳,完全感觉不到它在移动,人也可以自由活动。而更惊奇的是,火车停靠在一个小站时,我看到了与满奶一样穿着打扮的苗家妇女逐渐多了起来,她们把箩筐、篮子一起带上火车,在她们的箩筐、篮子里,装满了自己生产的农特产,有蔬菜、野菜、鸡蛋……难道她们要带着这些东西去走亲戚?我心里充满了好奇。

“她们是要把这些东西运到凯里去卖,有时候火车上有客人买,她们也会卖了。”早有经验的爷爷解开了我心中的疑惑。原来,这些居住在铁路沿线的苗家人,火车就是他们直达繁华城市最快捷的交通方式,他们上午坐着火车去卖菜,下午再坐返程的火车回家,四季循环,绿皮火车成了他们奔向小康生活的幸福列车。

当然,我们并没有跟着她们一起去凯里“卖菜”,我们有我们的目的地。我们一家在谷陇(黄平站)就下火车了,而这里的站台上,早集满了一批挑着农产品在等着上车的苗家妇女。回头望去,火车缓缓启动,农村土味的气息在车厢里氤氲,也留在了我的记忆里,这是故乡的味道。

就是这样,我们年复一年坐上火车回到故乡,对火车也变得越来越亲切,越来越怀念。有时,我会与弟妹站在姨婆家的二楼阳台上,死死地盯对面两山洞口之间的铁轨,一旦有火车驶过,就去数路过的火车究竟有多少节。结果当然是因为两山之间的距离限制,火车走得相对要快,每个人数的都不一样,然后就会为此争论得面红耳赤。但是,唯有一件事实不可改变,那就是从这里过去的火车,途经宝老山、加劳、桐木寨、凯里、六个鸡……一直到贵阳。

多年以后,国家对铁路进行大升级,许多火车大提速,有的却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但是,这列穿行在黔东南的崇山峻岭里绿皮火车,至今还在奔跑着,为苗乡侗寨的人们提供方便,我也终于知道了它后来的名字——5640/39次列车。而当我也能够独自一人乘坐着它,去与故乡赴约时,旅途上却缺少了爷爷的身影,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2021年4月,一部根据黔东南州5640/39次列车故事拍摄的电影《绿皮火车》上映,迅速引发人们的关注。这部电影成为人们宣传和了解这列火车几十年初始如一,初心不改服务百姓的一个窗口,也是观察中国式乡村变化的一个窗口。不少游客还特意从外地来到黔东南,只为坐上一趟绿皮慢火车,感受不一样的苗侗风情。此情此景,我多想,多想从时间长河中把爷爷拽回来,然后陪着他,坐一坐充满生活气息的绿皮火车,闻一闻新采摘的农家蔬菜的味道,听一听苗家妇女在火车上摆摊卖菜的声音。

可是,这一切,爷爷是再也看不到了!



      作者简介:县作协会员

   

                           (编辑审核:杨荣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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