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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有仁 || 一株楼房顶上的白杨(讽刺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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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9-10-29 13:19作者:王有仁来源:西南文学网网址:http://www.xnwenxue.com/

夏天,也就是六月前后,那些白杨树上结的絮花,像蒲公英开花,又成熟一样,被风一吹,漫天飞舞,而后,落到地上、院里、房上、沟里……它们不择地方,飘到哪里,就在哪里,一遇雨水,便发芽、生根,它们的生命,是极顽强的!

一株楼房顶上的白杨树,已生长五年了。它并不像那些土地上的白杨树,一株一株挺拔、伟岸,这个,人们抬头,看到的是如一株七八尺高的沙棘。

这栋大楼共有七层,都是办公大楼,里面有A局、绿委会、科协、残联等十几个单位。

A局在七层办公,具体地说,占着十二间房子,局长两间,三位副局长各占一间,剩余七间,分别是办公室、稽查室等各室。

龙治水局长的办公室是套间,是挺宽畅的,这是合情合理的。不管是公开,也不管是私下,谁也不会非议,是局长嘛,当然不能长官骑马,士兵也骑马,得分清上下级关系。

开始,龙治水局长并未注意,只是到了第二年夏天,他办公室顶上,被水洇湿了一大片,也不规则,像本县的地图一样,又像一枚白杨树叶子。后来,一遇下雨,越洇越大,那办公室顶上抹的泥皮,也掉了,接着,外面下大雨,里面嘀嗒嘀嗒,下起了小雨。

一时,龙治水局长办公室漏水的事,在A局里,也成了大事。

那些干事,不论男的,也不论女的,都拿着脸盆,风疾火燎,直奔局长办公室来。唉,他们只能把脸盆摆在地上,救水,而后,把一盆一盆水,再端到盥洗室倒了。

刁德志副局长也闻讯来到局长办公室,他是A局的常务副局长。刁德志副局长很是帅气,浓眉大眼,又是三十四五岁。刁德志副局长抬头,一再瞅着,尔后,嘴上浮着嗤笑,乜斜龙治水局长一眼,叹息一声,看着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男女,阴阳怪气,说,谁也知道,世上没个两全其美,有得有失,这是普遍规律……咳,针尖大的问题,仅是滴水,也治不了,你还龙治水哩!这反倒把一个局弄得手忙脚乱,局长,你说,这龙治水名不符实吧……

龙治水局长听了,心里不悦,转身,横眼刁德志副局长,不紧不慢地说,打住,你说什么风凉话啊!你一掉尻子,怎么尽蜇人呢?

这个时候,龙治水局长也顾不得在下级中的影响了。

男男女女都停下手里的活儿,面面相觑。他们清楚,龙治水局长和刁德志副局长又要打口水仗了,都不敢说什么。抑或,他们说了,一句话嘛,让龙治水局长听了,心里感到熨切和不痛快,让刁德志副局长听了,心里觉得不痛快和熨切,这就麻烦了。以后,龙治水局长和刁德志副局长对说错的,必定会给小鞋穿的,在他俩眼里,你是刁德志副局长的人,他是龙治水局长的人,这也活该,谁让你挺身而出,毫无顾忌地来站队呢。正是这样,他们面对龙治水局长和刁德志副局长,都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龙治水局长个儿不高,生得富态,脸上总是漾溢着微笑,给人的印象,是有一种亲和力的。他原在小峪堡乡当乡长,按照正常情况,在人们眼里,乡长接替乡书记,是指日可待的事。况且,他在乡长的位置上,干得也挺出色,不是三天两头,县里领导陪同市里领导去调研乡退耕还林、新移民村等吗?小峪堡乡转型发展的典型经验,还被省报登载过呢。

前年,在调整A局领导班子时,谁也认为,刁德志副局长应该在套间办公了。刁德志副局长自个儿也是这么想的。况且,县委组织部几次来人考察,同刁德志副局长谈话,他们并召开全局干部会议,进行民意测验,自然,刁德志副局长得分是蛮高的。谁也觉得,刁德志副局长成为正局长,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那一阵儿,大楼里别的单位人员,见了刁德志副局长,也是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一再问候,一个一个给的都是锦上添花。如此,更别说A局的男女了。刁德志副局长满面春风,好不得意!他见了A局办公室和各室的同志,更是礼贤下士,嘘寒问暖,真正体现了一种水乳交融的关系。

惟有另两位副局长不动声色,他俩晓得,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不定有变数呢。

可不,是被两位副局长猜中了,县里红头文件下了,组织部副部长送龙治水走马上任,龙治水成了A局局长。

刁德志副局长一再想了,你龙治水在乡长的位置上干得蛮不错的,来A局凑什么热闹?显然,是龙治水在刁德志的仕途上,像一块绊脚石,暗里,搁在他的面前,让他未加提防,摔了一跤。

大楼里各单位人员,尤其同刁德志副局长不一般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对他未能成为A局一把手,也感到惋惜,一再对他说了,别垂头丧气,振作精神,播下籽种,总有出苗的一天。

刁德志副局长听了,摇一摇头,苦笑,唉,那不出苗的,并不罕见,有的是啊。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此后,刁德志副局长同龙治水局长在许多问题上发生龃龉,龙治水局长指东,刁德志副局长说西,龙治水局长说地,刁德志副局长指天。用句俗话,俩人怎也尿不到一个夜壶里去。

另两位副局长看在眼里,刁德志副局长心高火旺,是不服气。不像他俩上岁数了,也没提拔的想法。私下,他俩也提醒刁德志副局长,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谁知,刁德志副局长听了,对他俩说的,并不放在心上,仍我行我素。

办公室主任虽然干瘦,看上弱不禁风,可是,十分机智、圆滑,两只小眼滴溜溜地眨着,一看这个阵势,站出圆场,说,我到房管所去,让他们派人,来维修一下,也解决了。

后来,办公室主任无精打采地回来,像霜塌的胡蒌秧子,分别对龙治水局长和几位副局长说,他们房管所翻遍了所有的规章制度,寻找不到这一项开资,楼房顶上长着白杨树,这是一个新的问题,得报有关部门,对规章制度,须修订一下。看来,我们要彻底了结这个问题,使龙治水局长办公室顶上不再漏水,使几位副局长不再为此事操心,惟一办法,只得给县长打个报告,拨一笔款了。听啊,办公室主任多会说话,左右逢源,也不得罪谁,使龙治水局长办公室顶上不再漏水,使几位副局长不再为此事操心,哦,这样说来,A局分明是一派和睦团结的景象!

次日,A局申请维修楼房顶的报告,由龙治水局长签发,办公室主任坐着龙治水局长的专车,立即送给县长办公室了。虽然,A局同县政府大楼相距不到500米,可是这样一来,就显得特别不一般了。

一天,是上班时间,县长秘书给龙治水局长打来电话,说,局长,你们的情况,你们办公室主任也对我说了。不过,你们要那么多钱,怕是一时满足不了。唉,财政吃紧,僧多粥少,是难分得来呀。虽是这样,可请你相信,我会在县长面前,美言几句,玉成此事。

自然,龙治水局长拿着话筒,点头哈腰,对县长秘书感谢不尽,信誓旦旦地说,你有什么办的,请开尊口,为你的事,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刁德志副局长找到县长秘书,关紧门,一屁股蹾在沙发上,说,什么大不了的事,还得惊动县长拨款?你说,一把斧子,把那株白杨树砍了,不就行了?

县长秘书是刁德志副局长的铁哥儿们,看着刁德志副局长,一笑,说,怕是不给一口吃食,谁也懒得动呀。

办公室主任按照龙治水局长的嘱咐,又给县长打了报告。这次,报告里说得严重多了,一旦白杨树长得大了,成了参天大树,是会把一栋七层大楼撑塌的!那时,是得不偿失,对,还是防患于未然。

刁德志副局长看了报告,放在办公桌上,耸一耸肩膀,心想,小题大作,太耸人听闻了,这会发生吗?如果发生了,那么,一株楼房顶上的白杨树,是上吉尼斯里了。

办公室主任一再眨眼,笑容可掬地说,让刁局长看看,也心里有数。刁德志副局长听了,一个劲儿琢磨,办公室主任说的,模棱两可,心里有数,什么意思?是让刁德志副局长对这个事,心里有数,还是办公室主任看他态度,做到对刁德志副局长心里有数?

这回,刁德志副局长一笑,居高临下,拍一下办公室主任肩膀,说,高屋建瓴,你们想得周全啊。

刁德志副局长清楚,在龙治水局长未来A局前,那一阵儿,办公室主任不离自个儿身边,成了自个儿的影子,端茶倒水,一副谦恭的模样。龙治水局长一来,办公室主任便变了面孔,脸上绽露的菊花,一下枯萎了,那温度从100度降到了10度,悬殊太大了。刁德志副局长暗里骂着,你个小人!

一个夏天,雨勤,三天两头地下着,尤其是晚上,未有值班人员,龙治水局长办公室顶上的滴水,泽及楼道了。

龙治水局长召开了一次全局干部会议,让大伙儿出谋划策。当然,在会上发言的,都是各室负责人,还有男女干事。最后,大伙儿一致认为,只得聘请专家,对白杨树构成的危险,做一评估。

龙治水局长点名,让三位副局长谈一下。嘿,有什么谈的?刁德志副局长想,龙治水局长已画圈了,A局人员都被圈了进去。这个龙治水局长,还有一套,毕竟是官场上厮混的,是不能小觑。于是,A局又向县长打了报告,申请拨评估费三千元。

会后,刁德志副局长对另两位副局长一再嘻笑,这像儿戏一样。

两位副局长听了,也不表态,都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他,这气象台说了,云南缺雨,那都市报登了,江西多雾。这两位副局长心知肚明,不愿在这个事上,成为龙治水局长和刁德志副局长博弈的棋子。

刁德志副局长瞪眼,指着两位副局长的鼻子,大骂,你俩是西瓜掉进了油瓮,是两个又圆又滑的东西!

两位副局长也不辩驳,任由刁德志副局长数落。刁德志副局长叹息,你俩就不能挺直身子,说个硬话?

咳,两年过去了,A局给县长打的报告,一个一个像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龙治水局长催问县长秘书,得到答复,是再等一段时间,这些日子县长太忙了。你也知道,县长日理万机,在这个位置上,是不容易。

在这期间,龙治水局长找了不少单位,当然,他是化缘的。

这天,龙治水局长到了环保局。他一进环保局局长办公室门,环保局局长立即从椭圆形办公桌前的旋转椅上站起,走上前,同龙治水局长热烈握手。环保局局长看上十分欣喜,说,哪阵风把你吹来了?你来,蓬荜增辉!龙治水局长笑着,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他俩坐在沙发上,环保局长说,有什么事?你说,别吞吞吐吐,痛快一点,来个竹筒倒豆子。怎么,是往我这里塞人啊?我会鼎力相助!龙治水局长尴尬一笑,说,我是碰上难题了。于是,他说了楼房顶上漏水一事。环保局长听了,一阵沉默,少顷,望着龙治水局长,说,公事公办,你给县里打报告呀。唉,这个……这个,我是无能为力。嗨,楼房顶上有一株白杨树,能美化环境,又能净化空气,这挺不错嘛。

环保局长看眼腕上的金表,十分慷慨地说,快中午了,咱们吃饭去!

在太阳神饭店,环保局长在一个雅间摆了一桌。

环保局长侧身,问,你有需要请的客人吗?龙治水局长想到了刁德志副局长,得同他化解矛盾,搞好关系,借花献佛,便给刁德志副局长打了手机。

自然,饭菜十分丰盛,鱼呀,虾呀,野猪肉呀,野兔肉呀,应有尽有。在餐桌上作陪的,除了环保局正副头儿,还有几位其他局的局长。更有两位美女,也不知是哪位领导的红颜知己,说话嗲声嗲气,举着高脚酒杯,里面斟满红葡萄酒,一再给龙治水局长敬酒。

刁德志副局长敲着饭桌,说,唉,两位美女啊,你们只认正的,不认副的,把我们几个副的,凉一边了。环保局局长是坐在龙治水局长身边,忙说,倒酒,倒酒!你俩敬刁德志大局长一杯啊。刁德志大局长才高八斗,明天,也就高升了,那时,你俩有事,还得找他呢。你俩知道,平时不烧香,忙时抱佛脚,是太迟了。刁德志副局长眉开眼笑,说,这才像话。刁德志副局长瞥一眼龙治水局长,心上掠过一丝醋意。

下午,龙治水局长到了林业局,汲取在环保局的经验教训,是不能重蹈覆辙,他大打悲情牌。林业局长听了龙治水局长声情并茂的叙述,并不为所动。林业局长沉思一会儿,说,这个问题,是挺棘手,随便砍伐树木,那是犯法的事。林业局长眯缝着眼,又戏谑地说,哎,我给你弄一个砍伐证吧。这样,名正言顺,你手里有把斧子,也好操作了。

龙治水局长又到了绿委会、科协、残联等,那些单位的头儿,一个一个清楚,他们的办公室顶上,并不漏水,俗话说了,烧着脚的手不疼。龙治水局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让大伙儿给凑几个钱,可人家也叫苦不迭,都说,你也知道,这栋大楼里的单位,都是国家级贫困县啊。我们也是水开了,急得乱转,等米下锅,手头哪有富余的?

自然,那些单位的头儿,考虑相互的关系,也不能让龙治水局长兴冲冲而来,灰溜溜而去。他们都够义气,说,砸锅卖铁,也得招待龙治水局长一顿,这是没回施余地的。他们拉上龙治水局长上这个草原牧歌饭馆,又拉上龙治水局长下那个塞上风情酒店……每桌花个上千元,也是对他的安慰吧。

在觥筹交错中,他们异口同声,一再感慨,眼下,办个事儿,是太难了。

龙治水局长虽然在各个单位碰了鼻子,心里不太喜悦,可是,设身处地一想,也不再郁闷了。他在小峪堡乡当乡长,不是也碰上不少类似的事吗?你没初一,哪来的十五?

这样,龙治水局长瞅着办公室顶上,一天一天,一月一月,又捱了一年。

这年,从一开春,直到盛夏,老天的面孔,和颜悦色,不论白天不论黑夜,未落一滴雨水。偶尔,地上掠起一丝风,也是如火如荼的。

A局人员晓得,龙治水局长办公室顶上,那种滴水的现象,没有了。他们松了一口气,很是庆幸,也不再为这个事儿,去操心了。

不久,人们发现,楼房顶上的白杨树,枯死了,那稀疏的叶子,也掉落下。它像夏天干旱中,枯死的荒草,枝条在风中簌簌地抖动,一个相同的样子。

大早,龙治水局长手指上捏着半根燃着的软中华香烟,站在楼下远处,一再仰望。他想,一株蓬勃旺盛的白杨树,说枯死就枯死了,那时,生命是何等的顽强,眼下,生命又是何等的脆弱,它像人一样,生命的长短,不在自个儿手里握着,确切地说,是它一天一夜遥望着蓝天,渴望落下雨水,总是这样,可一次一次失望,蓝天上没有泛上的云朵,毫无雨意,最后,它是在绝望中枯死的……

龙治水局长手指被香烟烧痛了,一个激灵,似乎,从中领悟到了什么。对啊,从乡长到乡书记只差一步,虽然等了几年,可是心中的希望,不是也枯死了?

刁德志副局长望着蓝天,没一丝云彩,咒骂,妈的,怎不下雨呀?你干旱到什么时候,才算结了?真像人们说的,是多龙治水啊。

对于刁德志副局长咒骂的含义,不好揣测。

有多数人说,老天不下雨,土地干旱,庄稼肯定要减产嘛。如此说来,刁德志副局长心里想着衣食父母。也有少数人背后嘀咕,是刁德志副局长看到龙治水局长办公室顶上,不再滴水,有些不悦,不像过去那样,看到漏水,幸灾乐祸。这样说来,刁德志副局长太小鸡肚肠了。再说,龙治水局长想来A局吗?这个A局,对于龙治水局长也有满腹怨言。

对刁德志副局长褒贬不一,也属正常。人活在世上,不可能让人都说好,也不可能让人都说赖,好的七分,赖的三分,这也行了。

一天,一位年轻人找到龙治水局长,他脸面白塌塌的,没得血色,说,局长,你办公室顶上那株白杨树枯死了,这很不吉利呀。你想,是在你办公室顶上枯死的,也就是在你头上枯死的。这个……在民间是有说法了。你该知道,龙不能缺水,白杨树活着,它是带水的。

龙治水局长对年轻人说的,有些狐疑。他是知道,无非是年轻人想挣几个钱,才编造出来的。他歪侧着头,看着年轻人,问,你说,该怎办呢?

年轻人不假思索,说,给它浇几桶水,看它能不能复活?不能复活,上面有水了,也很不错嘛。再说,浇上水了,不定还能长出新的白杨树来。我对那些算卦书,是懂得不少。你的生辰八字,我早打听到了。那次,我认真给你算了一下。在你办公室顶上,有白杨树,对你,对你家庭,也是喜事啊!你的前程,你儿女的前程,都是无量的。你会高升,你儿女会考上名牌大学……这次,我给你做妥了,你得给我劳务费啊,浇一桶水十元,得浇八桶水,发,发,给我八十元。这样,两家都发。你说,何乐而不为?

龙治水望着年轻人,一笑,说,哦,你伶牙俐齿,嘴上工夫还行,是跑江湖的吧?

年轻人摇头,看着龙治水局长,说,你想错了。我是不糊弄你的。我即使是乞丐,向你张口,那么,你也会给我十元八元吧?对你来说,这也不是大事,能掏得起,九牛一毛嘛。

当下,龙治水局长同年轻人达成了口头协议。

在年轻人出办公室前,龙治水局长叮嘱,在楼房顶上,你得当心!

年轻人弯身,提溜起地上一只小塑料桶,谄媚一笑,说,没事。以后,A局有什么要办的,你说一声,劳务费嘛,我不会狮子大张口的,你给多给少,都行。

龙治水局长摇头,一只小塑料桶又能盛几碗水呢。

大约半个钟头,龙治水局长抬头,看到办公室顶上,又被洇湿了。

龙治水局长打开窗子,两手搭在窗台上,扭头望着上面,喊声,行了,你别再浇了。

这时,一个黑体从楼房顶上掉下了,咚的一声,摔在了水泥地板上。龙治水局长探头,朝下一望,啊,那个年轻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在水泥地板上,流下一大摊血。他大惊失色,是弄下大祸了!

不过,毕竟是当领导的,在这种情况下,也阵脚不乱,能拿得出得力措施。龙治水局长探头,而后,又隔窗喊声,是让办公室主任,立即到他办公室来。

整个大楼里的人,得到消息,都忙着跑出去了,有人在下楼梯时,还崴脚了。他们在遇难者周围,纷纷议论、思考。女的惊慌,她们太胆小了,不敢目睹这悲惨的情景,背过身去,站在一边,相互悄然地耳语。男的诧异,他们才思敏捷,一再想象这突发的场面,死者家属会讹的,怕是掭挖不起,还有,这事给大楼里的单位,带来的负面影响,是不小吧?

后来,这个事故经过公安干警侦察,又对年轻人尸体进行解剖、并对年轻人血液进行化验,发现年轻人在上楼房顶前,吸海洛因了。

当时,年轻人在给枯死的白杨树浇水,产生了幻觉,自个儿变成了一只落在白杨树上的喜鹊,他要起飞,在天空飞翔,这样,年轻人扔下一只小塑料桶,两手奓开,朝前一跃……

人们推测,幸亏年轻人死了,他要活着,不定大楼里十几个单位的领导,也遭殃了。他会寻找不少借口,譬如,你们是一个整体,是一辆卡车,不能少了轮胎,不能缺了车厢……他是为这栋大楼干过活的,像上楼房顶上扭伤腰了,或像上楼房顶上折裂骨了,虽然,未进行伤残鉴定,可是,也挺严重,天阴发潮,老疼着呢。这样,年轻人理直气壮,隔三岔五,寻找这个,寻找那个,无非是筹措吸毒的钱嘛。

公安干警找到龙治水局长,不等干警开口,龙治水局长倒开门见山,说,A局打了几次报告,盼不得上面拨款,将白杨树清除了。白杨树枯死了,为财政节约了一笔开资。我怎么会让年轻人上楼房顶上去给枯死的白杨树浇水?况且,这个道理,谁也懂得,白杨树枯死了,也不能复活呀?咳,正常人是不会这样搞的,至于是脑袋进水的人,那就另当别论了。公安干警听了,也没说什么。

公安干警又找到两位副局长了解情况,这回,两位副局长言之凿凿,年轻人上楼房顶上浇水,我们敢一百个担保,肯定不是龙治水局长指派的!我们想了,不定是年轻人自做主张,事后,来讹各单位的。我们听说了,他是哈料面的。这哈料面的,是啥也想得出来,是啥也干得出来,盗窃、抢劫,是社会不安定的因素之一。你们对这些人,也得出重拳啊。

公安干警说,年轻人是刚出狱的。

一个重点怀疑对象,是刁德志副局长。是刁德志副局长为了拾掇龙治水局长,使的坏招儿吗?是他让年轻人上楼房顶上,又去浇水的?

不过,那些日子,刁德志副局长不在单位,在省城参加一个文化会议,并邀请几位戏剧专家,抽空看一下本县一位作者创作的一个剧本。他在省城呆的时间,有十多天。如此,在排查中,毫无疑义,刁德志副局长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至于另一个怀疑对象,是A局办公室主任。是办公室主任让年轻人上楼房顶上,又去浇水的?

龙治水局长一听,一拍胸脯,斩钉截铁地说,他是组织部门重点培养的提拔对象,不可能的!

一位公安干警对龙治水局长说,这样考虑,是办公室主任有这个权力。或许,他看到白杨树枯死了,浇几桶水,浸润一下,为了能把白杨树弄得起,这样去干,他并不怀有歹意。

龙治水局长头摇的像个货郎鼓,说,这个,他更不擅自做主,A局大小事,他是会向我禀报的。我不发话,他是不干的。

在公安干警走时,龙治水局长从橱柜里取出两条软中华香烟,扯下报夹上的两张报纸,包好香烟,递上,说,你俩辛苦了。

公安干警把大楼里的监控录像,全调出来了。   

那天,不知怎的,从一层楼到七层楼的监控录像,全部坏了,根本寻找不到那个年轻人。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大搂,上的几层楼,出入的哪间办公室,一切都成了悬念。

其他单位办公室有人反映,听到楼上龙治水局长打开窗子,喊声,行了,你别再浇了。

夏天,各单位开着窗子,这个现象,并不奇怪。

A局办公室主任证明,是龙治水局长对他说的,行了,你别再叫了。这样,办公室主任说过了,自个儿又觉得不能自圆其说。怎么,是办公室主任喊龙治水局长?龙治水局长不耐烦了,打开窗子埋怨,你别再叫了,有这个可能吗?尔后,办公室主任强调,他在龙治水局长隔壁办公,有时,为了方便,隔窗彼此喊一声,他去龙治水局长办公室了,或有急事,对龙治水局长说个什么,也是常有的。这让谁听了,也心里疑问,不免嘀咕,是牵强附会啊。

不过,有别的单位人证明,在出事前,他们是听到了,龙治水局长是在窗口,喊过办公室主任。

一切人员,在公安干警面前,说的是真,说的是假?

反正,年轻人死了,不能复生,死无对质。

这回,A局、绿委会、科协、残联等十几家单位,由A局牵头,毕竟是因楼房顶上的白杨树,又是白杨树在龙治水局长办公室上面,有着确凿不移的关系,他们联合给县长打了报告,一个年轻人擅自上楼,不幸坠楼身亡,请县里拨款八万元,了结此事。

龙治水局长清楚,那时,不出事,是得自个儿掏八十元,眼下,出事了,是得县里出八万元。

这是两位公安干警和公安局一位副局长,同死者父母,几经磨破嘴皮,艰难协商,才有的结果。为了息事宁人,只得这样。不然,又会招来上访,今儿他们上省城呀,明儿他们去首都呀,来回折腾,上面打电话,让去接人,下面派车,不敢怠慢,也够县里领导烦心的。

不管怎样,人命关天。死了人了,是该有个说法。

绿委会、科协、残联等十几个单位的头儿,一再抱怨,是被莫名其妙地牵连了。他们也觉得蹊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龙治水局长在他们面前,也一再表白,没做亏心事,不怕夜半鬼叫门。虽然,龙治水局长这样说了,可是,他心里坦然吗?

那个办公室主任说的,也让龙治水局长心里坦然吗?以后,办公室主任会不会以此作为筹码,搞些出人意料的事,这是一个未知数啊。再说,龙治水局长也知道,做伪证了,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如此,怎样对待办公室主任,又让龙治水局长费了一番脑子。

事后,龙治水局长坐下思忖,很是懊悔。本来,是桩小事,花个一百元,找个人上楼房顶上把白杨树砍了,也没事了。谁知,一个一个报告送上去了,也没眉目。

最终,是一直干旱,白杨树等不及雨水,自个儿枯死了。

那个年轻人还说,他对那些算卦书,是懂得不少。看来,他还是没有算出,一个年轻性命,稀里糊涂,竟成了枯死的白杨树的殉葬品了。

咳,什么发呀?八十元……这次,发——发,发个零呀!

在龙治水局长看来,白杨树枯死了,年轻人坠楼死了,这中间是挺微妙的。

年轻人说的,反倒把龙治水局长弄糊涂了,真的自个儿姓龙,不能缺水吗?看来,这楼房顶上的白杨树,活着,是不能动的,死后,也是不能动的。

哦,那一阵儿,龙治水局长在小峪堡乡当乡长,小峪堡乡是缺水。

如果当时让人上楼房顶上,把白杨树砍了,那么,也会发生坠楼事故吧?一旦那时发生了,怕是更麻烦了,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是明摆的事了。这次,幸亏未同年轻人签订下书面合同,不然,就更麻烦了。

龙治水局长喟叹一声,自言自语,一个年轻性命,这样结束了。或许, 龙治水局长说的,有两层意思,一层是指年轻人,一层是指白杨树。毕竟,年轻人、白杨树都岁数不大嘛。

刁德志副局长回来,听了别人说的,倒惊愕了,觉得匪夷所思,楼房顶上的白杨树枯死了,怎么又让年轻人去浇水,让白杨树复活呢?这个指派他上楼房顶上干的,又是谁呢?

刁德志副局长对大楼里十几个单位的领导,在脑里进行人身搜索,可搜索来搜索去,搜索不出一个嫌疑的对象。有一个人,是被刁德志副局长排除在十万八千里外了。他不会干的,这就是龙治水局长!

私下,刁德志副局长也问几个铁哥儿们,都说,百思不得其解。刁德志副局长是不相信,这事,发生前、发生后,能不留下蛛丝马迹?

刁德志副局长拉着两位副局长上海鲜馆了,他虽破费了,可两位副局长吃的海鲜不少,吐出的没一个新鲜的,这让他很失望。他骂两位副局长,他俩说的都是陈芝麻旧谷子,那些事,已让人耳里磨茧子了。

两位副局长异口同声,大局长啊,你让我俩说什么?那说得出,又得说得回——证据,这是关键的东西——没证据,能信口雌黄吗?两位副局长清楚,刁德志副局长这样干,是想借这个事故,把龙治水局长拉下马来。

刁德志副局长听了,觉得他俩说的是有道理。

刁德志副局长想问一下办公室主任,他清楚办公室主任是龙治水局长的心腹,一旦问了,反而坏事。他相信办公室主任一定知道的,年轻人坠楼死了,监控录像坏了,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刁德志副局长十分庆幸,那些日子,幸亏,他在省城,否则,A局出了这事,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如果,他在单位了,那么,周围的人,一定冷眼相看。他同龙治水局长不和,遭人怀疑,显然,是顺理成章的。刁德志副局长的人格、道德,一定会在人们议论的漩涡中沉浮。抑或,公安干警、纪检人员,也会找他谈话的。

刁德志副局长也想了,那时,自个儿只是口头上说 ,卖一下嘴巴子,如果找个人,花个一百元,早把楼房顶上的白杨树清除了,那么,也无事了吧?

咳,有多少事后诸葛亮呀。

秋天,天阴漫漫的,一场一场雨水,三天两头地下着……龙治水局长办公室顶上,一如既往,又嘀嗒嘀嗒,一直往下滴水。自然,这又忙坏了局里的男男女女。

县长秘书给刁德志副局长打了手机,说,你得懂得韬光养晦,不能急躁,小不忍则乱大谋……

刁德志副局长想了一天,顿然茅塞顿开。

这回,刁德志副局长自告奋勇,说,我找几个修房的人来,也花不了多少钱的!谁知,龙治水局长断然地说,算了,我可不想再看到什么。刁德志副局长纳闷了,说,局长,你可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龙治水局长抬头,望着办公室顶上,一枚硕大的白杨树叶子,不吭一声。

过了几天,龙治水局长把刁德志副局长唤到套间办公室,推心置腹,对刁德志副局长说,你也知道,办公室顶上漏水,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白杨树枯死了,不过,由于它活着的时候,把楼房顶撑得裂缝了,今后,办公室顶上,仍会漏水。唉,我也不想斢换房间,谁来也一样的,凑合着吧。

龙治水局长说的,仍坚持上次说过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刁德志副局长想,这就怪了……哦,是他被擢拔提升,有了内部消息了?看来,龙治水局长自个儿清楚,不过几天,即在一个新的单位走马上任吧?唉,我怎么一点不晓得呀。这个龙治水啊,对自个儿的去向,深沟高垒,秘而不宣。

刁德志副局长掏出手机,是想给县长秘书拨个电话,想问一下,拨了几个数字,又停下了,唉,算了,自个儿还是不老成啊。

如果是这样,那么,等我在这里办公时,再找个人维修。当然,刁德志副局长指的,再找个人维修,是清除楼房顶上枯死的白杨树。

不过,一旦刁德志副局长知道龙治水局长的顾忌,那时,他还会那样干吗?

须知,刁德志副局长原本姓水,是他父亲得病殁了,他妈改嫁到了刁家,那一阵儿,他才七岁,是随继父姓的。

哦,难怪上次未能遂心愿啊,如此说来,刁德志副局长是被龙治水了。

如今,占卜算卦,已经普及了,也冠冕堂皇,是易学了,不再是迷信了。有人说了,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大街两侧、集市庙会都有占卜算卦的摊子。日历、电脑、小报、小刊也搞着哪天出门通顺、办事畅顺,一些部门,不也卖着吉利号车牌、吉利号手机号码嘛。更有甚者,有人擢拔提升,有人孩子升学就业,都免不了到算卦摊前,请这个大师,请那个专家,给卜算一下,似乎 ,这一切见怪不怪了。

刁德志副局长也是凡夫俗子,也是不能跳出这个圈子的。

那天,刁德志副局长也请大师、专家,给自个儿卜算了两次。他报上了生辰八字,也委婉地谈了其他的,比如姓什么,A局发生的事。大师、专家说,这回,水上面是木,水滋润木,木会葳蕤……对你,对你家庭,也是喜事啊!你的前程,你儿女的前程,都是无量的!

刁德志副局长听了大师、专家说的,一样笃信。刁德志副局长明白了,难怪龙治水局长对他那样说呢。

一株楼房顶上活着的白杨树啊,活着,不平凡!一株楼房顶上枯死的白杨树啊,枯死,也不平凡!

抑或,它能演变成了一尊神秘莫测的塑像,让人诚恐诚惶,顶礼膜拜?

人间的各种现象,太纷繁复杂了;人们的心态,也太千奇百怪了。

须知,是不能用一根尺子,去衡量的,一寸是一寸,一尺是一尺,精确无误,在生活中,根本不存在的。

一定要这样干,按照说话的哲学,想弄得恰如其分,只能圆凿方枘。

龙治水局长、刁德志副局长对自个儿的举止言谈,怕也说不清楚,怕也道不明白。龙治水局长会不会深藏若虚地说,我才疏学浅,也未加研究,是一种现象?刁德志副局长会不会轻描淡写地说,我粗枝大叶,也未有考虑,是一个感觉?

现象,是看得见的;感觉,是摸不着的。

这回,龙治水局长、刁德志副局长各怀心思,终于,俩人才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他俩上班下班,不管晴天雨天,都要站在马路对面,朝大楼顶上望去。他俩不止一次地碰面,也不说什么,只是彼此咧嘴一笑……



王有仁,笔名靳春山西省朔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散文诗研究会理事。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在《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原创版》《中国作家》《山西文学》《火花》《文论报》《北岳》《云冈》《城市文学》《辽河》《朔风》等刊物上发表诗歌、小说、散文、评论等文学作品300余篇,已出版长篇小说《水灯》。


(编辑:吴 洛;审核:赵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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