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模 || 秋日杂记

对于秋，我有一种莫名的喜悦，秋，金质般的时节。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秦朝。”无论是天高云淡，抑或是秋雨绵绵，秋对于我来说，就是个十分静美的季节，它别有韵味，

1

秋是一个成熟、收获的季节，秋在我眼中就是满地的金黄。此时，你若置身野外，包裹着你的无非就是丰收的硕果，微风拂面，盈面的都是稻谷的芳香，柿子的香甜以及那些地上地下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淡淡的芬芳。天空显得格外的高远，金属质感的阳光洒落每一个沟壑，铺满每一块山岭，打落在每一个笑意盈盈的农民脸上。

“秋收吾所望，悲之真徒然。”春华秋实，秋天到，果子熟，黄澄澄的是梨，红彤彤的是苹果，紫盈盈的是葡萄。百草枯黄，草木生戚，但果实盈枝，香飘泗溢，不得不说世间万物的轮回是如此的神秘，如此的赋有情绪，生命的跃动已然平息，但生命的结局却有了令人喜悦的团圆。

江山如画，别有风味的秋天拉开了娇媚的画卷。

2

秋天，一个美美的早晨。一夜酣睡，推开窗户，窗外白茫茫一片。嗬！好大的雾啊！铺天盖地雾气一刻不停地迎面扑来，滑过树梢，穿过丛林，越过屋脊向高处滑去，滑向那个临窗东眺的人儿。轻如蝉翼薄如纱雾气，丝丝缕缕从肩头滑过，擦着鬓角，擦着脸庞，擦着衣领；整个人儿浸在牛乳般的白雾中，用鼻子嗅，似乎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这时，大雾封锁了整个世界，丈外不见人影，看不清事物，平常雄伟、浓郁的大山也只是若隐若现。天地间全然一个乳白的世界。

不久，太阳跳出来了，光芒万丈，如一把把利刃刺透这愁云惨淡的世界。浓浓的白雾继续往高处爬去，世界像刚从浴缸里出来的美人一样，清新可人。“叶上初阳干宿雨”，树叶、草地重新焕发光彩，可远山仍旧隐在白雾中，是那样的飘渺，恍若仙境。

寂寥的小道上，渐次出现了出坡的行人，路边无精打采的杂草被冷雨冻坏，横七竖八地躺倒着，泥块上还氤氲着昨夜的雾水。娇艳的太阳被秋日的微风逼得步步南移，秋风萧瑟，飒飒西风凋碧树，枝头没了鸟的跳动，林间没了歌声的穿荡，世界静极了。银色的初阳静静地洒向人间，带来了安祥的福祉。

3

大概因为多雨的缘故，对于秋天，大多数人都有一股莫名的哀戚。

阴雨霏霏，不停地下呀，下呀，还看不出要收的势头，这真是让人感觉有些腻烦。在这样的日子里，很容易让人想起“阴冷”“苍白”等字眼来形容秋天，似乎秋天本来就是个忧郁的产物。于是，久居室内的人特别希望一个晴好的日子，尤其是这样的下午，他们可以出去晒晒太阳，舒展舒展疲惫的筋骨。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金黄的柔阳洒遍世界的每个角落。这样的天气是最令人喜欢的了，这样的日子人们可以登山远眺——这时的天空亦如水洗过一般澄明；可以听听山川、田野发出的秘语。这时，人们刚刚收割完，田地里裸露着灰色的泥土，以及新刈的稻茬。片片的稻田里徐徐地冒着白烟，这时农人正在烧秋收后留下的枯草和尘渣。四处的白烟袅袅升起，升到空中，静静的飘浮着，一丝丝、一缕缕，竟成轻烟，在夕阳的照射下，好似挂在空中的薄纱，轻轻柔柔的，美丽极了！

夕阳渐渐地渐渐地落山了，天边的云也变得越来越红，有的地方竟至红得如血一般。天空云朵火烧火燎，

这时树木、行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天空偶尔会掠过一只鸟影，附近农庄的鸭子也成群结队的归家了，它们的叫声此起彼伏，给孤寂的山岗增添了几分活力。忽然，田间小道上，出现一头耕牛，悠闲自得地走着，后面跟着一个农人，也是慢悠悠地迈着步子，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

4

秋天最美的莫过于秋月了。

秋天的月亮分外皎洁，月光泻下的清辉如银似雪，月光一缕一缕的，布满整个世界。微风拂来，丝丝盈动，如水晶世界一般，清澈透明，正如苏轼所描述的“藻荇纵横”“积水空明”那样。

群山在月光的辉映下，显得格外寂静，如游龙般盘在远方。

这样的夜晚，劳累了一天的农人饭后总要到庭中坐坐，看看这空悬空中的“白玉盘”。月亮在空中游走，下面的人儿在摇椅上。他们在说着开心的事，说着今年的收成。他们手执蒲扇，时不时地扇着。其实，秋夜已凉，说是扑流萤吧，也不像，在这样的静夜里连蛾子都没有。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晴朗的秋夜显得温柔平和，凉风拂面，宛如柔滑的丝绸擦过脸际，舒服极了。

夜渐渐深了，也越发地显得有独魅力，越发的迷人。夜晚十点，月亮和星空才真正变得可人——皓月当空，繁星闪烁。月光泄下，洒落千沟万壑，如雪似霜，举目远眺，群山寂寂，硕大空旷的天地间月光盈动。夜欲静，风欲凉，星河则欲加显得清淡，地上的人儿思绪也欲加活跃。

我常常想，月宫清寒，那上面有人居住吗？有山川河流吗？有动物出没吗？他们会不会此刻也正望着遥远的地球如我这般的陷入沉思呢？传说月亮上有珠宫贝阙、琼楼玉宇的广寒宫，有粉妆玉琢、玉貌花容的嫦娥，有吴刚，有桂树，有兔子，有蟾蜍。天际浩渺，星空辽远，常人望尘莫及，留给我们聊以自慰的唯有那无穷的遐想与美丽的传说。

上有天庭清辉，下有地泽气蕴。而我，只须站在中间便可享用这附耳而至的清风，丝丝流泻的微光。我知道，我是何其的有幸，何其的独得天宠。

这时，最快乐的要数那些天真烂漫的小孩了，他们缠着闲坐的老人给他们说“聊斋”。

5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近江南草未凋。”这里虽不是江南，但四处青绿的关山在秋季里也只是徒显冷艳罢了。举目四顾，只是满目的萧条；一个人走在山道上、林间也只会生发出“落叶满空山”的凄楚。

忽地，一阵西风卷来，树叶漫天飞舞，似无数翻飞的彩蝶。随手拾起几片，叶片皱巴巴的，脉络了了，令人叹惋，昔日枝头的娇子，今日竟至这般的零落。

树木所到之处到处都是枯叶，地面铺了厚厚的一层，还不断地有树叶随风旋落下来。

踏着松松软软的落叶，竟无端地想起夏季这里那肆意汪洋的绿来——整个夏季这里翠色欲滴。打这里走过，你会感觉到阵阵清凉，甚至你会觉得自己也被染上了那浓郁的绿色。今日再打这里经过，或许你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可这却是不争的事实，生命已坠入衰微期。树冠光秃秃的，枝丫横斜，翘楞楞的，微风中发出“嘎吱嘎吱”哀叹。

飒飒西风中，树叶悠悠地飘落下来，一片，两片，三片……

放眼望去，山林依旧显出了呆板的翠绿，那是那些硕大无比的松杉，还有那些四季常青的高大乔木，它们常年被绿色包裹着。秋来，它们仿佛没有知觉般的俏首挺立，冷风并不能拂掉它们的一丝一发，西风中“咝咝唆唆”地摩挲着它们的厚重的衣装，仿佛在炫耀一般。不过，我却觉得它们不知岁月的兴替，不知冷暖。

6

提起秋天，让人心烦的莫过于细如牛毛的冷雨了。

凄风冷雨，树木凋敝，成片成片的树木翘楞楞的静静的兀立着。秋雨霏霏，洋洋洒洒，漫天匝地，丝雨隐入无边的白雾之中，滴落枯黄的草林，浸入紧掩的窗扉，漏入每个香甜的梦中。

这样的状况有时会持续一个星期甚至十天半个月，真是烦死人了！在这样的日子里，人们只能呆在屋里，听着雨打芭蕉，雨滴石阶。

窗外雨丝如悬，屋里的人儿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静地看着这寂寂的群山，看着这没完没了的无边的丝雨。在这种阴雨绵绵的日子里，愁思如汩汩的山泉喷薄而出；满眼的衰败，满世界的颓伤，总是容易生出无端的哀愁。不过，在“嘀嗒嘀嗒”的檐水打落声中，却自有一种闲情。这样寂静的日子，适合临窗晓读，细雨盈窗，情感的翅膀并没有因雨水的浸湿而显得沉滞，反而变得十分的厚重，极其抵达“心到”的境地。此时，若能泡一杯茶，就更加美好了。书香在手，茗香萦绕，人生胜事，莫过如此。

傍晚，华灯初上，在朦朦胧胧的雾汽中，悬挂着无数盏橘黄的灯笼；有时会有月亮，但也是朦胧的，像套上了一层薄纱似的。这时，角落里响起了蛐蛐的叫声，只有这此起彼伏的蛐蛐声伴着这雨声入夜。

7

今天，我看见花了，是一种黄色的小花，可美了。

说起花，人们总会想起那是在春天。只有春天，一夜东风才会吹开漫山遍野的鲜花，似乎桃红李白，莺歌燕舞，姹紫嫣红，只是属于春。花，的确会在春天里竞相绽放，其他季节里，譬如夏季大抵只有荷花惹人注目；冬天呢，则数洁白如雪的腊梅美艳动人。而秋呢，花实属稀罕。

秋啊，会有什么花呢？“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可能大家再熟悉不过的就是这花团冗杂、色泽艳丽的菊花了。其实，我倒觉得山野间的一些黄花很是可爱。它们长得小，花也很简单，也就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今天下午，借着煦微的阳光，独自一人踏上幽静的山路，踩着杂草，攀过灌木丛。这时，清幽的山谷里的一大丛黄花吸引了我。那是多么漂亮的小黄花啊，一丛丛，一簇簇，正开得不亦乐乎。走近仔细辨别才知道它们分属两个科目，一种花瓣稀疏，也就两三片的样子，却叫不出名儿来。另一种则像极了向日葵，花瓣细密地围成一个圈儿，这种花我认识，我们当地人称之为“野菊花”。这两种花都灿烂地耀于枝头，鲜艳夺目，但在这个季节引不来蜂蝶，只有这淡淡的清香散落在这幽僻的山谷里。

若是你从草地走过，也许会令你大吃一惊。偌大草地上，放眼望去，只见深深浅浅的绿，可当你走近了，俯下身来，你却发现在草丛间盛开着很多奇异的小花。这是一种奇特的小花，几片叶子跟撑开在草丛中，从叶片中间撑起一根杆，在杆的顶端便开着这种小而精致的花，看上去如同一把撑开的黄色的小伞。这块绿地上到处都长满了这种小花，但它们没有连成片，而是三三两两地散布在草地上。这时，你会由衷地赞叹，这是多么的可爱呀！它们简直就是这里的精灵！

在这个万物归于平静的秋季里，总会有这些悄然绽放的生命给这片荒凉的天地增添几分色彩与活力。万赖俱寂甚至有些忧郁的季节里点缀着这么点迷人的黄色，总能给人以轻快，给予我们希望与活力。

8

秋，似乎属于雨的季节，少有的几日晴天之后，雨水又重新占据了整个天地。

雨浸湿了心扉，秋风吹开了心绪。多日的冷雨，浸透了万物，光秃秃的枝头，亮晶晶的，有如冬日的冰条；秋草已枯萎，湿漉漉的，显得安静而又无精打采。世界静悄悄地，此时，稻草堆里的蝗虫也一定藏得很深很深。

“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眼下的荷塘里，昔日的游鱼也深藏府底，不见踪影。几片零落的枯荷铺在水面上，寒风中，水漾起的波纹极细，显得有些凝滞。昔日成群的鱼儿戏于水中之时，感觉与它们离得很近，近在咫尺；今日水府的清幽，才觉得原来与它们离得那么遥远，遥不可及。

岸边几堆荒草，皱巴巴的，墙院里的菊花静静开放，竹篱里的鸡也在无声无息地眠寐。烟囱里冒着白烟，窗户关闭了，炉子里生着火，炉上煨着自摘茶叶，飘香的茶留有一份等着等远道而来的旅人。

这样的天特别合适闭话家常，什么都不做，平日都忙，难得清闲，几个人围炉而坐，倒也自在。若是久别重逢，则更多了一层相依相惜的情谊，嘀嗒滴漏，嘤嘤耳语，茶胜酒浓，情更依旧。

经久的霉雨，带来的不见得是哀戚，往往给了我们交流的契机。这大概就是上天的一种别样的恩宠吧。

9

每个季节固然有它别致的季候与韵味。我常想，秋有什么好的呢？有什么是我能够留恋的呢？秋只有凛冽的西北风，黄叶遮盖的小道，静谧的世界，还有孤立的人儿。不过呢，我想也就是这些安祥的黑白底色营造了一种温馨的境界，凝成了一幅静美的画卷。

我爱秋的什么呢？我爱它的慵懒，爱它的无华，爱它的沉稳与厚重，更爱它的那一份自命不凡的悠闲。人生难得是清闲。秋天里，我能够以一种来日方长的姿态做一件事；我能够悠然自得地读一本书，顺着书页的展开慢慢品味其中的深义；我能够安静地听一首歌，看一部电影。怎么说呢，我能够活得季节里，让生命融入季节的症候与性格之中，让生命变得慢下来，这样仿佛被拉长的不是时间，而是生命。明月与清风，我均可收入囊中，而且最让人欣喜若狂的是这一切都来得那么的顺理成章。

借着窗里溢来的灯光，苍茫的天幕里，细如牛毛的雨珠洒落江天，屋檐上偶尔滴下一颗明亮的珍珠，“吧嗒”一声，雨珠四溅。古人有“夜雨连床”的习惯，连床干嘛呢？只为听雨，无声的雨不搅清梦，窗外霏雨淅淅沥沥，屋内听雨的人却摒心静气，所谈莫不心中的语言。“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这大概秋夜听雨的妙处吧。

我爱秋的什么呢？原来我爱的是秋天本身。

作者简介：刘光模，散文《印象夏日》《家与山川》发表于《锦屏文艺》，《话端午》《仙人掌》等二十篇散文发表于《杉乡锦屏》。

（编辑审核：杨　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