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美云 || 家乡茶事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样的民间俗语里，茶虽放在了最后，看似无足轻重，却恰恰显出了它必不可少里的那份尊贵。

尤记初识茶树时，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

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个林场，和许多地方的林场一样，记忆里那个林场有大片的竹林，还有许多高而茂盛的松树或枫树，中间围着的便是一大片的低矮齐整的茶树。忘记当时到林场采茶的初衷是什么了，是为了能拥有些自己的零用钱？还是小小的心里已然想着要挣点钱为母亲减轻些负担？虽然母亲似乎并不愿领情于我的那些小心思，总是想着法子阻拦我去采茶，诸如作业要做，家务要做，小弟小妹要带这样的由头能列出一长串来。

但是，我依然争取了好几次的采春茶的机会。

儿时乡村春的晨似乎醒得更晚些，因为对采茶那样新鲜事的期待和一斤茶能得到好几毛钱工钱这样的成就感。几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孩子，能在周未时起着5点多的早，在灰蒙蒙的天色下穿过一座座小村庄，越过一块块旱地或水田，好几里地的一路欢快小跑着到茶园。

到了茶园，也没什么心思去欣赏那茶园的美，一双双小眼，一只只小手如飞般从一丛丛茶树的顶端，专找着那一小撮子的嫩芽，轻拽于掌心，收于袋。随着一笼笼茶树被抛于身后，系于腰间的装茶袋子便渐渐鼓了起来。最开心的便是拿着采得的茶尖交到管园子的人手里，看他称斤论两的最是有成就感。小伙伴们采茶的间隙里惟一愿花些功夫闲聊几句的便是：你现在采了多少斤了啊？比一比，手上的劲头似乎又更足了，更快了。

这样采茶的经历因为母亲的万分不支持最后还是被叫停了。而今于我，少到仅仅留下这些微的笼统的印象和现在想起依然愉快着的心情了。所以，现在想想，担了母亲那些责骂倒也值了。童年么。

后来在桃花山上筢柴砍山楂树或找野果子吃时，偶尔也能碰上几棵野生着的茶树，总是习惯性的将那些茶芽采了，郑重其事地装于口袋——至于装回去能做什么呢。似乎并没有细想。只是喜欢吧！

关于喝茶，儿时记忆，那些家里常备茶，或者出门必备有一个自用茶杯的人，要么是有工作吃公家饭的人，要么是大队里的干部们，或者是在乡间有些头脸的人。普通人家，是极少常年备有茶叶的。但是，逢年过节，茶叶却一定会是家家必备之品。

枞阳人喝绿茶，喜用玻璃杯，并且要有盖的。但对玻璃杯的要求并不高，平时收集些像梨子桔子等糖水罐头的瓶子，洗净沥干收好作茶杯子，自用或备着逢年过节时来客待客皆可。

春节时分家家客来客往的，一张八仙桌，一盘瓜子一盘米角子等小零食，一个印着大红牡丹的热水瓶，待主人摆上几个玻璃杯子，再拿出节前采办的茶叶，节日的气氛便算正式开启了。

喜饮淡茶的人放上几片茶叶，待水泡开了，几片嫩绿的叶子沉浮于清水里，水渐渐地便有了淡淡的茶色，透过玻璃杯，极是好看。喜喝浓茶的人，抓个几小撮放到茶杯子里，待水泡开时，那茶杯里倒有三分之二是茶叶了，晃一下，一杯的茶尖儿上窜下沉地，很是热闹。

也有好客礼数重的人家，茶叶罐子拿起，也不管客人喜淡喜浓，茶叶全是一把抓了放到杯子里，拒绝都来不及。待茶叶泡开，满杯子只见茶叶不见水的，也是常有的事。

儿时看父辈们喝那样的浓茶，很是稀奇。那样的茶，我也曾从父亲的杯子里浅尝过，极苦。而他们竟喝得有滋有味，受用十足。但见他们端起茶杯，打开杯盖，茶杯送到嘴边，茶水和着茶叶缓缓入嘴，然后娴熟地用舌尖将多余的茶叶挡于口腔之外，仅让那些汤色已胜于茶叶之色的茶汤入嘴，也有茶叶混迹与茶水一起入了嘴的，喝茶的人却并不急着吐出，将那茶叶轻轻咬之，倒似得了什么美味，浅尝一番后再吐出的，也是大有人在。

近几年回乡，亲戚朋友乡邻间走动时，主人好客端茶上桌，旧时那种带盖的玻璃杯子竟是少见了，也跟着外面的节奏用上了一次性杯子或是精致的无盖小瓷杯，茶叶放得恰到好处，茶汤一样地清香甘甜。

只是，却少了许多的旧时味。     

我第一次出远门是到常州。江苏有很多地方的人把喝白开水叫作喝茶，初听时很不习惯，遇见不熟的人说时心里嘀咕几声便算过了，若是同一宿舍的熟悉些的就会叫着真的与人一一讲理纠正：白开水就是白开水啊，不见片毫茶叶的叫什么请人喝茶呢。家里那些待客时满杯子茶叶竞相绽放的影像便自然浮于眼前。

真正爱上茶时是在深圳，在两千年左右，彼时，我在深圳宝安区的一家公司里上着清闲的班，把文学的梦做得足足的，日子过得极慢，茶，就那么理所当然地走进了生命。当时，喝得最多的便是绿茶，其次是花茶，花茶又以茉莉和金银花为首。

偶尔上夜班，最高兴的事除了通过公司外线转接进来的远方同学好友的电话，其次便是坐于办公桌前泡上一杯清茶，一个人静静地看着杯中那些早已干枯的生命在清水中再次绽放生命。一点点张扬，比开时更甚，更惹人心怜。那些上浮下沉的茶的精灵，是最早引导着我学会独自思考，于二十出头的年纪里，能守着静的夜，读书并学会思考人生的使者。

如今，在闽南已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我，早已入乡随俗地学会了用小小的杯子去浅尝品色繁多的铁观音、红茶或岩茶。但每次回乡，仍会交待小妹或小弟到儿时常去的破罡街上买两斤绿茶带回闽南。然后用大大的透明玻璃杯泡上一杯，静静地待到半温时，捧于手心，缓缓入口。便想起每次母亲说到喝茶时，总是开着玩笑地说着：唉，闽南人喝茶那点个小杯子，真口渴时不喝急死人啊！

母亲年轻时是庄稼地里的好把式。早餐的稀饭要用家里的蓝边大海碗吃，三大碗下去也就是个普通饱而已。所以，母亲来这边喝茶，从不将就用小杯子。却让我多了许多安心。

每次带回的两斤绿茶，喜爱如我，也不过就支撑个半年的时间。另外半年的绿茶空缺期，家乡同学好友里有知道我爱家乡茶的，说要寄来，皆一一谢绝。家乡在距离上已经那么远了，总得留些念想吧，有了念想，心便还是近的。

偶尔访友时，倘若遇见其家里正好有绿茶，必要求着要泡上一杯。待捧杯于手心，茶汤入喉时，那送茶入手之人，便跟着又亲近了许多。

而且，是如此自然。

（编辑审核：陈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