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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明东 || 打谷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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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9-09-24 11:40作者:朱明东来源:西南文学网

打谷场规则见方,坦荡地平铺在村西头不远处的土岗上,算是全村七、八个打谷场中面积最大、最周整的一个,乡亲们都称它为场院。   

当然,打谷场主要用来打谷物和晒粮食。由于长久的碾轧磙磨,打谷场已平坦坚硬得可以鉴人。麦熟季节,这里码着大垛大垛刚收割下来的麦子,不安地等待着人们来提取麦粒。阳光似火,似乎要把打谷场烤燃。社员们头戴草帽,敞开上衣,挽起裤腿儿,赤着脚,解开一捆捆麦子,散在清扫干净的打谷场上。过了一会儿,几匹老马各自拖着小石磙子懒洋洋地走上来,开始慢悠悠地轧着碾着,直到把麦粒从麦穗上磙下,把麦桔碾断。有的社员迫不及待“挲挲”地筛起麦粒来,有的用弯木叉把碎麦桔堆放到另一边,紧张而有序。就是这样,队长老海叔还是不停地大声吆喝着:“快点儿抢时间啊,放跑了时间就吃不到大白馒头啦!”“哎,老张头,你快点儿行不?怎么像匹老马啊,磨磨蹭蹭的,要是来了大雨淋了麦子我拿你示问!”老张头“哼”了一声,赌气地挥起鞭,“啪”、“啪”数下,把火气全撒到了那几匹老马身上,几匹老马总算拖着小石磙子笨重地转圈小跑了起来。远处雷声响起时,打谷场上的麦子终于打完,被装进一条条麻袋匆匆拖走。

雨酣畅地下了起来。打谷场外的小伙伴们都停止玩耍,撒丫子跑到场北边的看房里躲雨。望着房外的大雨,我兴奋不已:“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叫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当兵多威武,胸前大红花,我急得流眼泪,难住了好妈妈。”小伙伴们一起喊着,笑着,顷刻间,打谷场上盛开起朵朵小水花。

其实,打谷场最热闹的时候还是要属秋天。收割回来的大豆啊,谷子啊,玉米啊,高梁啊,分门别类地把打谷场堆得拥挤不堪。石磙轧,机器磨,歌声、笑声、机器声嘈杂在一起,丰收的喜气被渲染到打谷场的上空,弥漫开来,惹得天高云淡。男女社员们互不服输,你追我赶较着劲儿比着、赛着,看劳动效率“到底是老爷儿们行还是老娘儿们行”。队长老海叔却不再吆喝,凭着“特权”,独自坐到玉米棒子堆上,一边卷着旱烟一边傻笑着当起裁判来。秋天的风确实爽人,即便打谷场上忙得冒了烟儿,还是让人们在不知不觉中感到了阵阵清凉,也自然而然地体味出秋天的厚重与殷实。天上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形鸣唱着,从打谷场上空飞过,飞向遥远的南方。队长老海叔出神地仰望着渐渐远去的雁队,自言自语地感叹着,却忘记了自己承担的责任。夕阳西下,余兴未尽的男女社员们竞相围住老海叔评高低。老海叔够精的,一手叉腰,一手用力挥动了两下,刹时,打谷场上就安静下来。“我说啊,老爷儿们行……”老海叔故意顿了一下,果然,女社员们期待变成了失望,有的开始嘁嘁喳喳地不满起来,男社员们正将得意时,老海叔却又洪亮地说道:“老爷儿们行,老娘儿们也不赖。今天哪,大家比了个平手。晚上啊,咱们挑灯接着比!”“那,有没有啥奖励?”李大嘞嘞大声地问。“就知道奖励,还有没有觉悟啊?啊?!”队长老海叔一脸严肃,随即又补充:“队里晚上炸麻花,啊,大家都很辛苦,革命精神,啊,很强嘛,一人分五斤!”打谷场上一片欢腾。此时,一旁围观的我们都欣喜异常:今晚,灯火通明的打谷场会让我们在甜美的梦中闻到久违的麻花香。

大忙时节,打谷场是不欢迎我们这群小淘气儿的。属于我们的只有一年里的初春和隆冬。初春时,我们在打谷场上尽情地放着风筝,或奔跑,或踟躇,时而紧张,怕风筝挣脱我们的束缚,逃向远方;时而发呆,让风筝把我们引得如痴如醉,浮想联翩。我们真想让那风筝把我们从打谷场上牵到天空中,让我们和我们的梦在白云里飞翔。冬天,受战争题材电影的影响和启发,我们在打谷场上玩起了打鬼子、抓坏蛋的游戏来。我当司令,五六儿、小三子、立水、二柱、喜军、亮子就自然都成了我麾下勇敢的战士。那演鬼子或坏蛋的差事就多半落到嘎芽于头上,这也许是他那滑稽相所致吧。我们在寒冷的打谷场上玩得热火朝天,忘了吃饭,忘了睡觉,直到家长们喊着、骂着,把我们从夜幕沉沉的打谷场上拽回家为止。那时,因为回家晚,我经常挨父亲严厉的责打。

为了玩好每一场游戏,我都精心策划,队列,角色,口令,武器,一应俱全,有模有样。我多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真正的英雄,抓一次真正的坏蛋啊!打谷场就真的让我实现了一回所谓抓坏蛋的英雄梦。冬日的黄昏,“坏蛋”嘎芽于被我们顽强地从打谷场的一端追击到另一端。我们越追越勇,嘎芽于“抱头鼠窜”,慌不择路逃进打谷场北的看房里。我高兴起来,刚想喊:“缴枪不杀”,却又见嘎芽于神色惶惶地跑出来,紧张局促地说:“里面有……有配对的……”不谙世事的我们倍感希奇,十分兴奋。我故作老练,向看房内大喊:“出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出来,只有死路一条!”“对,只有死路一条!”小伙伴们群情激奋,个个摩拳擦掌。房内却传出女人的哭泣声,没等我们醒过神儿来,一个陌生的男人猛地从里面夺门而逃,而那女人也低着头慢慢地从房内走了出来。咦,这不是后院的白婶儿吗?白婶儿早年丈夫亡故,一直守寡。勤劳能干的白婶儿多次被大队和公社评为“三八红旗手”,也一直被乡亲们夸赞着。平时,我也十分尊敬她。看我们不知所措的样子,白婶儿擦去眼泪,无奈地苦笑着说:“你们这些孩子啊,真是的。”说完,垂下头绕开我们,向村里蹒跚而去。小伙伴们终于醒过神来,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我却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豪气和仗义来,猛然喊道:“行了,别吵吵了,这事儿谁也不许跟大人们说,谁要乱说X他妈的X。”说完,气昂昂地径自回了家。可是,事过三天,村里就沸沸扬扬了。

公社派人找白婶儿核实此事,白婶儿只承认情况属实,但无论怎么问,就是不说“奸夫”是谁。于是,公社就委托大队在打谷场上召开了一次社员大会,公开批判白婶儿腐朽的生活作风。会后,白婶儿回到家中一病不起,半年后郁郁而终。那个期间,我们谁也没有再到打谷场上去。私下里,我曾拼命地一次次逼问着每个小伙伴,但只是徒劳而已。我恨自己,更恨那残酷的打谷场。我也愧疚,不该在打谷场上打鬼子,抓坏蛋,否则……

一天天过去了,寂寞后的打谷场又热闹繁忙起来,这样周而复始,一年又一年。


朱明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八届冰心散文奖获得者,作家、诗人。主要代表作:散文集《行走的歌谣》《檐下无霜》《酒杯里的月光》《在北方》,诗集《诗客小记》《税魂》等。


(编辑审核:陈友云)


文章分类: 散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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