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logoxiao.png

设为首页 | 收藏本站
 

qrcode_for_gh_6cacc3437a78_258.jpg

扫描进入微刊

朱明东 || 扎灯笼

 二维码 190
发表时间:2019-09-17 13:52作者:朱明东来源:西南文学网

二舅喜欢扎灯笼,这也是他每到过年之前乐此不疲的一件事。

我对灯笼的最初印象,就是二舅扎的红五星灯笼。对,就是《闪闪的红星》里潘冬子举过的那种灯笼。

那年月,人们心中的很多梦,都是被过年时的灯笼所照亮的。物质清贫而精神丰富,是当时人们普遍的写照。会木工、善绘画、面案活儿好,还会扎灯笼,在十里八村,二舅无疑是个能人。阳历年一过,二舅就开始忙活起来。扎灯笼用料其实很简单,除了少许的柳条和竹篾外,主要是高粱秆儿。二舅从菜园子里把早就准备好了的高粱秆刚抱进屋,二舅母就生起气来:“看你弄的埋汰样儿。年年弄这些玩意,也没见咱家兴旺过,还弄它有啥用?”二舅不吭声,蹲下身在地中间筛选起高粱秆。二舅母解下围裙“啪”地一下摔到炕上,扭身出了门。外屋灶台上刚出锅的黏豆包热气腾腾,年味儿渐渐足了。

二舅选好了高粱秆,就站起身,用搪瓷缸子给自己冲了一杯白糖水,坐在炕沿上慢慢品起来。他一边打量着地上挑选出来的高粱秆,一边琢磨起扎灯笼的工序来。二舅说,扎灯笼可不简单。一个灯笼从开始到成型要经过削杆儿、定尺寸、扎骨架、蒙彩纸、画图案等程序,一个步骤都不能少,更不能马虎。而且,还要看扎什么样的灯笼,造型越复杂,扎起来越麻烦。从一根高粱秆到一个灯笼,往往要花几天时间才能做成。扎什么灯笼呢,二舅还没最后敲定。去年,二舅扎了一个白菜灯一个鲤鱼灯,却一个也没剩下。二舅扎灯笼的手艺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很多人家都希望过年时有盏二舅扎的灯笼。于是,提前打招呼预定的、拐弯抹角托人索要的络绎不绝。二舅本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但凡能忙得开都有求必应。可二舅母认为万事总要有个节制,一个劲儿地无偿帮人家扎灯笼费时费力不说,还耽误家里的正事儿。再说,扎来扎去,自己家都没有盏像样的灯笼,亏得慌。而二舅认为,都是乡里乡亲的,人家瞧得起,帮着扎盏灯笼又累不死人,就当练习手艺了。二舅琢磨了一会儿,就站起身去外屋吃黏豆包。这时,二舅母从外面进来,见二舅津津有味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这豆包你不能白吃,你不喜欢扎灯笼吗,你就干脆扎个豆包灯吃吧。它肯定解饿还暖和。”二舅大笑起来,二舅母的气也就消了一大半。

二舅开始扎灯笼了。消息传了八里地。父亲其实也喜欢扎灯笼,但怎么扎也扎不周正,被母亲笑了几次后,索性就指望起二舅来。看过年的日子临近了,父亲就鼓动母亲领我去二舅家求他扎个灯笼。二舅不顾母亲的再三央求,就是不答应。我偎在母亲怀里,盯着二舅手中扎的灯笼,噘着嘴一声不吭。二舅抬头看着我的样子,愣了一下,忽然“呵呵”地笑起来。他问:“你喜欢灯笼,那你猜猜我扎的这是什么灯笼?”我还是不吭声,却不知不觉地猜起来。什么呢?像山,像肥猪,又像……我猜不出,委屈地把头扭到母亲怀里。二舅母过来抚摸着我的头说:“别担心,你二舅会给你扎灯笼的,他要不扎,我就把他扎的这灯笼烧了。”二舅手中就像变戏法似的,不一会儿一个纵横交错的灯笼骨架弄好了。二舅坐在炕沿上又开始慢吞吞地喝起白糖水来。我壮着胆子,抚摸着灯笼架,猜想着灯笼的样子。二舅笑着问我:“想学扎灯笼不?”我用力地点点头,二舅说:“等你再长几岁,大一点儿,就教你扎灯笼。我眼神儿也不好,等你学会了,就来帮我扎啊。”二舅小时候患眼疾,左眼不顶用,只靠右眼。但这右眼却成就了二舅的好手艺。

灯笼骨架弄好了,二舅领着我去村里的供销社买糊灯笼用的彩纸。午后,白雪覆盖的小村格外安详。二舅哈着手,一团白气绕着他的脸。我紧跟着二舅,唯恐落下半步。二舅回头笑道:“说说吧,想要个啥样儿的灯笼?”我不吭声,慢腾腾地跟着二舅向前走。我想,最好能扎个五星的,要是不成,扎个西瓜灯也行。就怕二舅说我挑剔,一生气不给扎了,那我可什么都得不到了。二舅见我不吭气,也就不再问了。二舅这个村的供销社没有我家那里的供销社大,我家那里的供销社不仅大,货也全。还好,供销社果真有彩纸,只是颜色不全,粉的、绿的、黄的、蓝的,少了一种红的。二舅说:“要不,我领你去你们村买红纸吧,你们那儿是公社,一定能买到红纸。”我怕二舅一去我家那里的供销社后,不再带我返回来,就有些郁闷。二舅蹲下身来眯着眼瞧着我忐忑的样子,用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又笑起来。“你这孩子,人小心眼儿倒挺多。二舅一定给你扎个好灯笼,别胡思乱想了。”往回走时,碰到了“五保户”张大爷。二舅主动打招呼,还说了一句“明天保准给您送去”的话。那张大爷咧着嘴笑着,满是感激的样子。跟在二舅后面走,我不时回头看,见那张大爷拄着拐棍还站在路边目送着我们呢。

缺了红色的彩纸,二舅在屋里坐立不安。他踅摸来踅摸去,终于找出一瓶红色的水彩来。他铺开一张白纸,开始用小刷子蘸着水彩一下一下地往纸上涂起来。我想在二舅面前表现一下,就跃跃欲试找来一支毛笔跟着二舅涂。母亲见状,急忙过来制止,却为时已晚。我的手上、袖子上早已挂上了水彩。母亲有些生气,用力拧了一下我的脸,我“哇”地一下哭了起来。二舅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用身体护住我说:“孩子喜欢,就让他学着涂嘛。这对他今后学艺有好处。”随后,二舅安慰我说:“不要急,慢慢往上涂。涂好了,我还要给你扎灯笼呢。”于是,我学着二舅的样子小心地涂起来。就这样,二舅涂了一张红纸,我也涂了一张红纸。不一会儿,涂好的两张红纸都干了。那色彩就像一团火,把屋子映得亮堂堂的。二舅母端来一大碗刚打好的面糊,对二舅说:“晚上不给你做饭了,你就吃这碗面糊儿吧。”面糊儿是用来糊灯笼的,二舅当然知道。二舅母一直反对二舅为别人扎灯笼,只不过有母亲在场,二舅母只好跟着忙一忙了。那碗面糊儿,怎么看怎么像疙瘩汤。我不免舔了一下嘴唇。二舅找来一把小刷子,在面糊碗里轻轻地蘸了一下,就在灯笼架上刷了起来。母亲也动手,帮着二舅糊起灯笼来。不一会儿,一盏五颜六色的灯笼呈现在眼前。哎呀,原来是一盏顶部圆形、底部方形、中部突起的“五福灯”啊。“五福灯”上下两端用的都是红纸,而中部是五棱体,分别糊着红、粉、蓝、黄、绿五色彩纸。我以为“五福灯”完工了呢,可二舅又叠了一沓黄色彩纸,剪子上下翻舞着。很快,黄色花边和细穗剪成了。母亲还想帮着糊,二舅却自己动手把黄色花边小心翼翼地粘到灯笼的顶部,将细穗粘到了灯笼的下端。一盏“五福灯”挂在屋中央,整个屋子被映衬得喜气洋洋。

我以为晚饭后二舅一定会抓紧给我扎灯笼呢。可是,吃饱喝得的二舅眨着一只眼背着手哼着小曲,在地上开始转悠起来。他一边转悠着,一边不时抬头欣赏着他的作品,一副颇有成就的样子。二舅母问二舅:“这灯笼你准备送给谁呀?”二舅回过神儿来,沉吟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看前院的张大爷一个人孤单单的,就给他扎了这个‘五福灯’,算是一份心意吧。”二舅母愣了一下,张了一下嘴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仰起头陪着二舅端详起那盏“五福灯”来。那一瞬间,我分明看见二舅母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我坐在炕上,拄着下巴瞪大眼睛望着那盏“五福灯”,心想:要是二舅把这盏“五福灯”送给我多好。心细的二舅母似乎看懂了我的心思,对还在转悠的二舅说:“人家孩子在盼着你给扎灯笼呢,你就别瞎转悠了。”母亲笑着说:“不急不急,让他二舅歇一会儿再说。”二舅“嗯”了一声,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边转悠边欣赏着他那盏“五福灯”。我真想哭,可又不敢哭,生怕二舅一生气就放弃许下的诺言。看着看着,自己的上下眼皮打起架来,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梦里,二舅给我扎了一盏漂亮的灯笼,它忽而大忽而小,形状千变万化,都是我喜欢的。我开心地举着那盏会变形的灯笼跑着、唱着,那些小伙伴们也跟着我一路跳着、笑着。夜空上,到处飞舞着鲜艳的灯笼。

大公鸡打第三次鸣时,我醒了。哎呀,原来是一场梦。我有些失望,揉揉双眼,那盏“五福灯”还挂在屋中央。再往地桌上看,一盏耀眼的“红五星”正朝我微笑呢。我兴奋得一骨碌从被窝里跳了起来。啊,这就是我日思夜想的“红五星”。我想象着“红五星”放上蜡烛后那红彤彤的样子,高兴得真想唱那首《红星歌》。二舅母告诉我,这盏红五星,是二舅趁我熟睡时,独自披着棉袄坐在地上扎成的。二舅母劝二舅先睡觉,等白天时再扎。二舅说:“我少睡一宿觉没啥大不了的,能给孩子一份快乐比啥都强。”二舅说过,答应人家的事情就要兑现,不能让人失望。二舅还说过,越简单的事情,越要用心去做。“红五星”看似简单,但是它每一个角的尺寸都整整齐齐。在寒冷的冬夜里,二舅不顾视力和身体上的疲倦,来不及喝一口白糖水,在扎好灯笼架后,又赶紧糊上由我染成的大红纸。昏暗的灯下,二舅是那样一丝不苟,那样精益求精。

灯笼扎了一盏又一盏,岁月转了一圈又一圈。走进商场,各式各样的灯笼鲜艳华丽,玲珑细致。而我,却怎么也产生不出兴趣来。在我看来,只有二舅扎的灯笼才最精美,最珍贵。真的,二舅给我扎的那盏“红五星”就像一团火,一直在我心中闪亮,照耀着我从暗淡的冬夜走向明媚的春天。

         

作者简介:朱明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八届冰心散文奖获得者,作家、诗人。主要代表作:散文集《行走的歌谣》《檐下无霜》《酒杯里的月光》《在北方》,诗集《诗客小记》《税魂》等。


(编辑审核:陈友云)


文章分类: 散文天地
分享到:
阅读后您觉得本站文章怎么样?
非常棒!
还不错
一般
极差
投票
查看结果
会员登录
登录
我的资料
留言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