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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学良 || 忧郁或忧伤的村庄之一 ——村庄的面孔与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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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9-08-11 23:48作者:吴学良来源:西南文学网网址:http://www.xnwenxue.com

许多许多年以后,当我在城市一栋小高层临窗目视夏雨飘落绿化树时,缕缕愁情就像漂浮薄雾,瞬间爬上了心尖;骤雨初歇,城市林立大厦恍若出浴的巨大孽障,毛骨悚然地阻挡雨后的抹抹阳光注入地面,此刻,空虚、落寞如同白晃晃的烈焰,一片茫然地砸在印象中的油路上,我想,是该去乡村走走的时候了······

       尔后,为了平复心中那些按捺不住的烦躁,我一次次地行走在村庄的身影里,踟蹰在或悲或喜之间;无论是悲是喜,都让我瞬间找回了如云烟般消失的数十年前记忆。

距我倦居最近的村子叫官寨。这个“都市里的村庄”在我童年记忆里四围都是稻田,两条河在寨边交汇后相约着流向远方时,仿佛为它系上了一条闪亮腰带;寨内有峦石错落林立,灌丛或乔木点缀其间,茅屋与瓦舍随意散布,虫吟鸟唱、鸡鸣犬吠、羊咩猪嚎、牛哞马嘶间隙交织,遥可相闻;在四季朝暮炊烟里,村民面色或如初发之花含润,或如艳阳之秋饱满,于春雾或秋雾弥漫,春花与秋红染目中,一切像穿透时空的爽朗之声平和而安详。

如此淡然的村庄在养育村民质朴善良品性的同时,也沉积了村民那种粗野、横蛮的自我保护意识;尤其是后者,完全可以记入村史。因为,那一张张貌似不可侵犯的面孔,浓缩了村民数千年来的文化性格,让我在寻访中重新见识了一座座活生生的塑像。

城镇化作为社会发展的必然经历阶段,它一面在聚居化中给村民带来了巨大福利,另一面却侵害了村民数千年来脚踏实地、散居成习的空间。“悬浮”让他们深感即将被剥夺生存感,故而在我走访村寨,要用相机留下那些撩拨我乡愁的老屋时,他们对我的态度是极其排斥的,语气之粗暴,面孔之狰狞,让我熟悉而陌生;然而,我更多的是充分理解,毕竟,我曾经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现在依然是他们的后代,我与他们心理上的相通,恐怕要优于他们与自己的子孙辈。那天,当我从一条简陋水泥路拐进杉树林寨子,我没有想到在周围大多已是三、五层楼房时,靠路小巷后的这栋瓦屋还保持着旧貌。长三间瓦舍前,是面积大约与其相当的水泥院子,边缘砌有约五十公分高的石墙,墙外是与院子面积大约相当的菜地。木质结构的瓦屋,陈旧里不失简朴整洁,七、八平米见方的传统屯口,与屋檐口下的走廊带被打成水泥地板,两张小木凳在屯口里静静地摆着,悄悄地享受着此际柔和的秋光,鸡们可能是受到人来的干扰,烦躁地在院坝里边觅食,边躲避,边向屋主发出警示声。我没有在意它们的存在,我的情绪始终停留在对瓦屋的端视里,我要从历史和美学的角度去审视它,要从它的身上找出文化的影子,毕竟,类似建筑在生活中现在是越来越难见到。“花香蝶自来”,可在如今的时代,能把此类瓦屋当作花香者的有几人?能自以为蝶者的又有几人?为此,我有一种茫然和忧伤,不知是为“庄生化蝶”,还是为“蝶化庄生”,或许他们本属一体,而我的悲哀就在于感叹当代人无法走近“庄·蝶”之境界。忧虑还没有完结,雪上加霜的事却接踵而至。屋主人这时从隔壁邻居家那边赶过来,六十多岁的样子,背有些驼,面色却好生红润,只因对我的冒失来临怀有敌意,故扭曲得似乎拧得出水来;他粗声粗气地对正在拍照的我喊道:“你是哪里来的?谁叫你来的?你要做什么?”似乎我拍几张照片就会把他的瓦屋抢走似的。我也没好气地说:“不做什么,来看看老房子,照几张相。”我知道,在棚户区改造当口,他是怕被人悄悄做资料,才表现出极端不友好的。我接着说:“现在瓦房越来越少了,我没事干,就跑来照点相片,以后好有个念想。”也许是“念想”这个被他们经常使用的词打动了他,他的语气与表情瞬间缓和了下来,在我的恳请下,为我搬去了一些影响拍摄效果的杂物,我们的交谈也变得愉快起来。他给我拉来了木凳,我为他递去烟点上火,他便给我谈起了对即将开始的棚户区改造的种种忧虑,其中最重要的是在离开瓦屋后,他能够预见到的心里空虚和灵魂失落,以及对前几十年生活在瓦屋的种种眷念,再者就是无法弥补远逝的一切的空虚。我看到泪花在他眼里晃动时,从隔壁闻声过来的大婶悄悄侧过身去,拉起围腰在眼角擦拭了几下。我因此受到感染,也有说不出的不舍和难过,可我又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除了那些广告般苍白无力的安慰之语外,我看清了自己骨子里的那种卑劣和虚伪,以及无奈······

再一次专访是在月照双洞村,坐落在小山腰上的老屋,没有物什遮挡,一眼就能目睹大概。初冬里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爬行前去时,狗在老屋旁焦躁地狂吠起来。我在相距二十多米远的菜地边停了下来,想找人把狗叫住。听到我的喊声,隔壁水泥楼房里出来一个小伙,我见状急说:“大哥,请你把狗拴住,我来看看老屋,拍两张照片。”他说:“没事的,这狗不会咬人。”听他这么一说,我壮着胆从坎下爬到了坎上。这时,我看见菜地对面老屋屯口里坐着一个约莫七十来岁的老人,胡子花白,喝了酒正唠唠叨叨的,横蛮面相透露出年轻时他在村里也是一个不好惹的角色。在我还没反应过来,老人接话了:“大哥?老子几十岁了,哪个是你的大哥!你是哪点来的喽?”楼房上小伙听到老人的话后,赶紧说:“人家又不是喊你,你啰嗦哪样?”老人似乎没有听见,继续说:“大哥?你想要你把它拿去。”看眼前的情形,大约是因老人长期酒精中毒,小伙才不愿意帮我的忙,下来劝说老人。我又好气又好笑,赶紧对他说:“我不是喊你,是喊楼上的那个。”他还是没有听进去,似乎有一种越说越不像话的意思,我得罪不起,赶紧灰溜溜地走了。而这间过眼瓦屋留给我的印象便是:在新农村“青瓦白墙灰线条”的统一要求下,原本好生生的木板壁,却被涂料刷成了一幅幅白色银幕。至此,我不知是为这种无知的改造感到悲哀,还是为村庄人那种致命偏陋、固执的面孔感到悲哀,或许两者都有。

事物都是两面的。乡村给我留下的面孔在尽显横蛮、粗野、自私、自利的同时,也给我留下了容颜柔和的一面。在寻找村庄和老屋记忆的日子里,我曾在官寨遇到一位七十余岁的女老人。那时,早晨的阳光正暖暖地降临大地,一如她面色充满的慈祥,头上圈盘的藏青色头帕,脸上一丝一丝如沟壑般清晰可见的皱纹,让我刹那间认定她就是远去岁月的范儿,是这个村庄历史的一份复现。因为年龄太大,行动不便,老人正被儿孙们牵引到瓦屋前的空地享受阳光;她的舌头有些外露,有些世人所谓的大舌头的样子,虽然话语不是很分明,但我邀请她配合我拍照片时,却没有一点生分,就像我们是一家人似的。从她身上,我重新检索到了乡村性格中质朴、善良的一面,这对我灵魂的唤醒无疑起到了巨大作用。这个“城中村”很有趣,它至今还保存着很多纯朴文化的基因,没事时我常常会去寨子里溜达,每每看到人们在某些石头旁焚香化纸,存留的灰烬或黑末,透露了他们对自然的敬畏之情。据说有些人家修房起屋,每逢与他们敬畏的石头或神树发生冲突时,主人家都宁愿房屋小点,绝不会去争抢神的地盘,这种朴素思想,来源于村庄对万物有灵的信仰,它是不能简单地以“唯心主义”之说来审视的,而是民俗文化在村民生活中质朴的再现,在潜移默化地引导村民子孙崇善、向善,保护自然生态环境方面所起到的作用,可怕是那些简单的宣传无法比拟的。每一次走进这个城中村,我还会下意识地去关注那户供财神的人户,尽管我不知道主人姓什么,叫什么,也没有刻意地去打听,但我在不断的关注中发现:平时每天晚上电蜡烛都是亮着的,天开河口后,只要从其门前经过,供香的青烟就会从钢管焊接的防盗门里飘出来,而每逢民间约定俗成的日子,主人家就会多一项焚烧纸钱的项目。寨中亦有信佛教者,初一、十九早晚,木鱼声都会应时传来;我喜欢在日暮或凌晨,或单独在雨中听这种清脆的声音,它让我在安宁、平静中会忘却尘世里太多的事,当此之际,雨中翠竹轻摇、风舞荷香,月夜古筝轻诉、箫声低语等等景象就会自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故喜于此游荡就无意识地成为了一种习惯,特别是在烦心的时候,真诚感谢村庄以这种容颜给予我的莫大慰藉!

寻访乡村,走过乡村,没有过多的奢求,只是不愿将它撩人的乡愁与经历的时间抽出,让它成为神话······


作者简介:吴学良,1965年生,贵州水城人。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贵州省文艺理论家协会副主席,贵州省散文学会副会长。著有散文诗集一本,报告文学集一本,散文集三本,文艺论集三本,长篇纪实文学一部(合著),长卷散文一部,文学理论专著两部,文化学专著两部,合篆《六盘水市志·文学艺术志》一部,曾三次获贵州省政府奖。

(编辑审核:赵开云)



文章分类: 散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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