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东 || 白桦树

我爱树木胜于爱花草，在所有树木中，白桦树当属最爱。

“在我的窗前/有一棵白桦/仿佛涂上银霜/披上一身雪花”，每当品读叶赛宁的诗，我的思绪就会在塞北的天空上飞舞开来。其实，自己初识白桦树还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那年寒假，我随父亲去山上砍烧柴。说是砍柴，倒不如说是拾柴，拾山间枯死了的倒木或者是站干木。顺着蜿蜒的小路走进森林，在寻找可拾之柴时，眼前忽然一亮，精神也为之一振。不远处，一大片一大片呈白色状的林木深深地吸引了我。看我如痴如醉的样子，父亲笑了。他说那白树林，树名叫白桦，树皮易燃，沾火就着。哦，白桦，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啊。再看看她的模样，果真是“毛茸茸的枝头/雪绣的花边潇洒/串串花穗齐绽/ 洁白的流苏如画”啊。在早岁的记忆中，白桦树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白桦树一年四季都充满浪漫，富有朝气。春天，她从沉睡中苏醒，洁白雅致宛如天使一般，在春之声中跳起芭蕾舞，把生机洒向人间；夏天，她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装点一片青山绿水；秋天，她笑看天宇，心高气爽，在萧瑟中储存一片金黄，赐予大地万千财富；冬天，她迎风傲雪，藐视一切严酷和肃杀，守身如玉，风范直指蓝天。与落叶松、樟子松、柞木、杨树等树木在一起，白桦树总是那么耀眼，那么爽目。不信，你可以去有白桦生长的地方感受一下。她枝叶扶疏、亭亭玉立、优美婀娜，如少女般的躯体，让人爱怜又浮想联翩。看到她，你就有一种欲望一定要靠近她，再靠近她。你走近了她，你似乎闻到了那沁人心脾的气息。当你靠近她时，又被她身上那些美丽的眼睛所迷恋。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眼睛，那是白桦树奉献给大自然的无数颗守望之心啊。

母亲在世时，对白桦树就情有独钟。她对白桦树总结了“三个耐”，说白桦树耐活，命很硬，不娇气；耐看，颜色美，不华丽；耐烧，热量大，不塌架。那些年，母亲特别喜欢在白桦皮上做文章。她不厌其烦地给我们兄弟几个讲抗联战士用桦树皮写入党申请书的故事，讲童话王国里白桦树舍身救松鼠的故事。可白桦树真能像人一样有生命吗？我不信，可又不好去否定母亲。母亲喜欢用白桦树皮做工艺品。那年，心灵手巧的母亲就用白桦树皮做了一个精巧的烟笸箩，让喜欢抽旱烟的祖父和祖母高兴了好些天。在有限的生命中，白桦树始终追求一种希望之光。无论她身处何种环境，阳光是否充裕，气候是否适宜，她都无所畏惧，坚定意志、毅然挺拔。那些年，母亲操持着繁重的家务，相夫教子，孝顺公婆，无怨无悔，任劳任怨。她就像白桦树一样，默默地承受着一切艰辛和磨难。春夏秋冬、寒来暑往，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白桦树长高了、长粗了，母亲却未等她的儿女们加以感恩和回报，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悄然离开了这个世界。

白桦树生命虽然短暂，但她却始终坚贞不渝。她不似柞树那般见异思迁，也不似柳树那种轻浮。她有她的魅力，她有她的品德。无论是阳春三月，还是寒冬腊月，白桦树都默默地把握着一种操守，坚守着一种原则。抗日战争时期，无数抗联战士前赴后继，浴血奋战，在枪林弹雨中捍卫着中华民族的尊严。1941年夏至1942年春，东北抗联三路军三支队，像白桦树一样，在大兴安岭不断发展壮大。在残酷的斗争中，他们英勇无畏，克服各种艰难，不断痛击日伪军，威震塞北。1942年3月，三支队百余名抗联战士，在大兴安岭地区库楚河沿岸与日伪军激战。最终，全部壮烈牺牲。如今，在烈士们牺牲的地方，早已矗立起一座英雄纪念碑，如白桦树一般迎风站立，彰显着一种不屈，一种圣洁。如果说松树是大兴安岭的衣衫，那么，白桦树则真的是大兴安岭的裙子。时光荏苒，岁月更迭，白桦树风采已令整个森林世界为之倾倒。她无私无畏、独具个性，在万千树丛中悠悠屹立，释放着一腔热血、一种精神。她不安守现状，不贪图享受，尽情展露着朴素的美德。上个世纪60年代，八万铁道兵担负开发建设祖国绿色宝库大兴安岭的历史重任，冒着零下五十多度的严寒，蹚着齐腰深的大雪，背着帐篷，扛着粮食，在崇山峻岭中开路，在雪岭冰河上架桥。“热血横扫漫天雪，汗水化透千层冰。”他们就像白桦树一样，前进到哪里，哪里就会拥有一道靓丽的风景。

在数十年的开发建设中，大兴安岭的白桦树一茬又一茬，一代又一代，虽然历尽艰辛和坎坷，但是依然执着地生长着。他们“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真正地把自己的根牢牢地植入这片热土中，为大兴安岭地区现代化的生态美点缀出新的风采。站在加格达奇北山公园中的铁道兵开发纪念碑下，我久久不忍离开。生长在群山峻岭中的白桦树不正像开发建设大兴安岭的老一辈吗？我爱白桦树，我为她的品格所折服；我爱白桦树，我为她的精神而倾倒。我知道，白桦树可以老去，但是，她的精神永远不会老。

奥迪车行驶在加漠公路上，路两侧的白桦树飞逝而去，车内，那支《白桦林》再次悠扬响起：“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作者简介：朱明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八届冰心散文奖获得者，作家、诗人。主要代表作：散文集《行走的歌谣》《檐下无霜》《酒杯里的月光》《在北方》，诗集《诗客小记》《税魂》等。

（编辑：陈友云　审核：傅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