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面不缺碗

　　那天早晨，天气寒凉，我穿着一身灰旧的戏服，走到街上，寻找灵感。我行尸走肉般走到一处繁华地段，见到好多乞丐在这儿行乞。我才想起，这里紧邻号称全国之“最”的白马服装城，每天都有南来北往的商贩来此进货，成为乞丐乞讨的好去处。大约二十多名乞丐排成一个大大的半月形，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个碗，碗里堆放着价值不一的硬币和纸币。

　　我兴致盎然，蹲在一旁，果然见到天南海北的商贩善心大发，纷纷往碗里扔硬币或纸币。这时，离我最近的一名留着肮脏胡须的“瘸腿”男子提醒我：“我说哥们儿，你面前还缺个碗。”我愣了愣，随后笑着说：“出门走得急，忘带了。”他接过我递给他的一支烟，会心一笑，不小心抖落了睫毛上的一粒眼屎。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吆五喝六地叫骂了几句，急忙收线，黑着脸说：“哥们儿，离这儿两里地我爹的地头儿被人踩了。我得给我爹出头，你给我看看地头儿。这会儿是一天中最旺的时候，麻烦你替我装会儿孙子——”那男子猛地站起来，飞也似的离开了。我坐在他的“宝垫”上，对过往商贩大声吆喝：“各位大爷大妈大哥大姐大弟大妹们，行行好吧。给我一个子儿，你们就会赚回万千个子儿啊——”也许我的声音太凄美，也许商贩出门都想讨个吉利，好多零钞飞到我前面这个缺了一个角的“铁饭碗”里。

　　不知什么时候，一位摆卖小商品的小老太太挤在了我身旁。她，大约古稀之年，个小，清瘦，白发梳得整整齐齐，穿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面前铺着一块正方形的彩色塑胶布，上面摆放着木梳、指甲钳、小圆镜、鸡毛掸、扑克牌、手套、毡帽……很快，我的碗里就装满了钱币，老太太却没有揽到一宗生意。我看到老太太嫉妒地看着我，嘴唇嚅动着，几乎快哭了。我好奇地问：“老人家，我看您穿得体体面面，不像非得摆小摊不可啊！”老太太眼窝太浅，浊泪一下就奔出来了，不吭气。我从身上掏出一张五十元大钞，买了一顶毡帽，扣在碗上，吆喝道：“各位大爷大妈大哥大姐大弟大妹们，行行好吧……”我的声音太凄美，提着大包小包的商贩们纷纷往我的毡帽里扔纸币，甚至偶有二十元、五十元的。不一会儿，毡帽堆满了钱币，我将钱币全部倒给老太太，又将毡帽扣在碗上，吆喝道：“各位大爷大妈大哥大姐大弟大妹们……”我也不知道讨了几毡帽钱币，一股脑儿全倒给老太太了。

　　我一边吆喝着，一边瞟着“瘸腿”男子回来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给老太太倒了几帽子钱币，不远处的天桥上终于出现了那名男子的身影，还朝我招手。我急忙将毡帽里的钱币倒给老太太，将毡帽戴在头上。我看到，男子走近时，好好的腿马上就瘸起来了，头上还包着带血的纱布，大概经历了一场“血战”。他一看碗里的钱币，惊呼：“哎呀，生意不是很好啊，看来是我高估你啦——”我偷偷地指了指老太太，对他耳语道：“许多路人都买老太太的小商品，你还是换个地儿吧——”男子拿起铁饭碗，揣在怀里，横了老太太一眼，嘟哝道：“你不走我走，这地儿归你啦！”走了两步，回过头，肮脏的胡子抖了抖，他眯着眼睛问：“我那边有碗，小一些，你不嫌弃就是你的啦！”我挥了挥手道：“如果需要，我会找你的！”

　　老太太看着我，从布包里抖出刚才讨来的钱币，道：“小兄弟，这些都是你的。你数数，看少不少——”我大惊失色道：“老奶奶，这是我为你讨的啊？”老太太凝视着我，想了想，还是抓了一把钱币，道：“你总得拿一半吧？”我急忙将钱币一股脑儿塞在老太太的布包里，大声喝道：“老奶奶，我看您像我奶奶，我才帮您，您再见外就不像我奶奶了！”

　　我蹲在一旁，看着过往路人，没有一个人买老太太的小商品。老太太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指着天桥底下在一把小塑料椅上“静坐”的失明老爷爷说：“那是我家老头子，肺癌晚期了……”

　　我的心颤了一下，焦急地说：“老奶奶，你不要卖这些小摆设了，没人买的，我看你的前面就缺一个碗——”老太太擦着眼窝里的浊泪，摇头道：“小兄弟，这件事我想过好多次了，还是觉得现在这个样子像我，我的前面不缺碗！”